萧语微这时也才通过故事了解到陈大发的来历,心中那份因为对方身份不明而产生的疑虑稍稍减轻,但同时也对这个小团体的复杂性有了更深的认识。
这一场持续良久的故事会,通过无形的电波,将风暴中颠簸的“Ladatcha”与静谧如桃源的避难所紧紧缠绕在一起。
萧兔兔的情绪完全成了故事线的提线木偶,随着陆明锐平静却暗藏惊涛的叙述而起舞。她为里斯本医院里命悬一线的逃亡而屏住呼吸,小手冰凉;
为直布罗陀山洞里以少敌多的枪战而心跳加速,仿佛能闻到硝烟味;
为西班牙海岸那悲壮的告别而鼻尖发酸,朦胧了视线;
更为苏澜姐姐单枪匹马复仇的飒爽和力战怪鱼的英勇而心潮澎湃,眼中闪烁着崇拜的星光。
陈大发离奇又带点搞笑的经历,则像一道轻松的点心,让她笑得前仰后合,暂时冲散了积累的紧张感。
这些鲜活、滚烫、带着泥土与血腥气息的故事,如同汹涌的潮水,冲刷着萧兔兔一直以来被精心过滤、无菌化的认知堤岸。她不再是那个只能透过加厚玻璃窗看世界的瓷娃娃,而是仿佛跟着陆明锐的脚步踩过里斯本的碎石,跟着苏澜的目光扫过马赛的废墟,跟着裴清躲在昏暗的轮机舱,甚至能模糊想象出陈大发在变身前后那种复杂的心境。
这是一种奇异的“在场感”,安全,却又无比真实。
故事讲完后的短暂沉默里,萧兔兔没有立刻说话。她依旧蜷在沙发里,抱着那个柔软的兔子玩偶,但目光却有些失焦,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波澜壮阔而又残酷无比的世界里。
屏幕那头的四个人,在她心中不再是模糊的“帮助者”或“故事角色”,他们的形象变得无比立体和清晰:
陆明锐哥哥是沉稳的磐石,在绝境中总能找到方向;苏澜姐姐是锋利的长剑,守护着心中的道义与同伴;裴清哥哥是沉默但可靠的堡垒,用技术守护着大家的根基;就连看起来最不靠谱的大发姐姐,也有着她独特的勇敢和洒脱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复杂的情感在她十三岁的心湖中荡漾开来。有强烈的好奇,想去亲眼看看他们描述的那个破败而又充满生命力的世界;有深深的羡慕,羡慕他们能够彼此依靠,在绝境中并肩作战的自由;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、淡淡的失落和孤独。对比他们跌宕起伏、生死与共的经历,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鸟儿,虽然安全无忧,每日所见却只有方寸天空。她的世界由母亲和胡萝卜构建,完美、安全,却也…缺乏那种真实的温度和碰撞。
“妈妈,”她忽然轻声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,“为什么…他们的世界那么可怕,可是…听起来却又好像…很精彩?”她找不到更准确的词来形容那种矛盾的感觉。
萧语微心中猛地一紧,女儿的问题像一根针,刺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和软肋。她将女儿更紧地搂入怀中,仿佛要将那丝“危险”的念头挤出去,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:“宝贝,那不是精彩,那是挣扎和痛苦。他们经历的每一刻都可能失去生命。妈妈只要你平安、快乐,永远不要接触那些可怕的事情。你的世界里有妈妈,有胡萝卜,有所有你喜欢的玩具和游戏,这才是真正的幸福。”
她的话像一层温暖的茧,试图将女儿重新包裹起来。
萧兔兔将脸埋在妈妈怀里,嗅着那熟悉安心的气息,点了点头。她知道妈妈爱她,胜过世界上的一切。这种爱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全,但偶尔,也会让她感到一丝…窒息般的温柔束缚。她没有再反驳,只是内心深处,那颗被故事激起的、名为“向往”的种子,已经悄然落下。她偷偷抬眼,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四个正在低声交谈、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疲惫却放松神情的人,一种微妙的、跨越空间的亲近感和羁绊,在她心中生根发芽。
她想,也许她永远无法像他们那样去冒险,但能像现在这样,听着他们的故事,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,分享着他们的勇气和友谊,似乎也是一件非常、非常棒的事情。
他们成了她通往广阔天地的秘密窗口,是她苍白世界里突然闯入的、最鲜艳的色彩。
而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感连接,这份由故事编织的无形纽带,对于身处末日险境、习惯了人与人之间警惕与疏离的陆明锐四人来说,
何尝不也是一份珍贵的慰藉?从扬声器里传出的、那个女孩纯净的、充满关怀与好奇的声音,仿佛一道温暖的光,照进了他们充满阴霾与杀戮的世界,提醒着他们,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如此纯粹的善意和美好,值得他们去拼命守护。
萧语微看着女儿重新安静下来的侧脸,心中百感交集。她满足了女儿此刻的快乐,却也清晰地感觉到,那堵将女儿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墙,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她只能更加依赖胡萝卜,如同最忠诚的守卫,时刻监控着这道缝隙的宽度,确保没有任何“风雨”能够真正侵袭与偷盗她最珍贵的宝贝。这场风暴中的故事会,在萧兔兔的心湖中投下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,远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深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