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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纪七 (公元447年-450年)(2 / 2)

太子见了太武帝,说:“高允做事小心、忠诚谨慎,且出身低微;《国史》的编撰全由崔浩做主,请赦免他的死罪。”太武帝召来高允,问:“《国史》都是崔浩写的吗?”高允回答:“《太祖记》是前着作郎邓渊写的;《先帝记》(太武帝父亲明元帝)和《今记》(太武帝当朝),是我和崔浩一起写的。但崔浩负责的事务多,只是总揽全局;至于具体撰写,我写的内容比崔浩多。”

太武帝大怒:“你的罪比崔浩还重,怎么能活命!”太子害怕了,说:“皇上威严太重,高允是小臣,吓得语无伦次了。我之前问过他,他都说《国史》是崔浩写的。”太武帝问高允:“真像太子说的那样吗?”高允回答:“我罪该灭族,不敢说假话。殿下因为我长期给他讲经,怜悯我,想救我活命罢了;他其实没问过我,我也没说过那样的话,不敢乱说话。”

太武帝回头对太子说:“这人才是正直的!这是常人难做到的事,高允却做到了!临死不改变供词,是诚信;作为臣子不欺骗君主,是忠贞。应该特别赦免他的罪,来表彰他的品德。”于是赦免了高允。

随后太武帝召崔浩上前,当面质问他。崔浩惶恐不安,答不上来。高允却把事情一一说明,条理清晰。太武帝命高允写诏书,诛杀崔浩及下属宗钦、段承根等人,下至奴仆小吏,共一百二十八人,全部灭五族;高允迟疑着不写。太武帝多次派人催促,高允请求再见皇上一面,然后再写诏书。

太武帝让高允上前,高允说:“崔浩的罪,如果还有其他过错,我不敢知晓;如果只是因为记载史实触犯皇上,罪不至死。”太武帝发怒,命武士抓高允。太子为高允磕头求情,太武帝的怒气才消,说:“没有这个人,又会有几千人被杀了。”

六月初十(己亥日),北魏下诏:诛杀清河崔氏中与崔浩同族的人,无论亲疏;以及崔浩的姻亲范阳卢氏、太原郭氏、河东柳氏,全部灭族;其余受牵连的人,只杀本人。士兵把崔浩关在囚车里,送到城南,几十名卫士往他身上小便,崔浩的惨叫声路人都能听到。宗钦临刑前感叹:“高允大概是圣人吧!”

后来有一天,太子责备高允:“人也该知道变通。我想救你活命,已经给你暗示,你却始终不听,还把皇上激怒到这种地步。每次想起这事,都让我心惊。”高允说:“史官的职责,是记录君主的善恶,为后人提供劝诫,所以君主会有所敬畏,谨慎行事。崔浩辜负皇上的信任,因私欲埋没廉洁,因爱憎掩盖公正,这是崔浩的过错。至于记载朝廷日常事务、评论国家得失,这是史官的本职,没有大的过错。我和崔浩实际做着同样的事,生死荣辱,按道义不该有区别。我确实承蒙殿下救命之恩,但违背本心苟且偷生,不是我愿意的。”太子感动得露出敬佩的神情,连连赞叹。

高允退下后,对人说:“我不听太子的指导,是怕重蹈翟黑子的覆辙啊。”

起初,冀州刺史崔赜、武城男崔模,与崔浩同族却不同支;崔浩常轻视侮辱他们,因此双方关系不和。等到崔浩被诛杀,只有这两家得以幸免。崔赜是崔逞的儿子。

六月十二日(辛丑日),北魏太武帝向北巡视阴山。太武帝杀了崔浩后就后悔了,恰逢北部尚书宣城公李孝伯病重,有人传他已经去世,太武帝哀悼说:“李宣城可惜了!”接着又说:“我说错了,崔司徒(崔浩)才可惜,李宣城只是让人同情!”李孝伯是李顺的堂弟,自从崔浩被诛杀后,军政大事的谋划都出自李孝伯,太武帝对他的宠信仅次于崔浩。

起初,车师国(今新疆吐鲁番附近)大帅车伊洛世代臣服北魏,北魏任命他为平西将军,封前部王。车伊洛准备入朝拜见太武帝,沮渠无讳(北凉残余势力)阻断了他的去路,车伊洛多次与沮渠无讳交战,击败了他。沮渠无讳去世后,弟弟沮渠安周夺取了沮渠无讳儿子沮渠乾寿的兵权,车伊洛派人劝说沮渠乾寿,沮渠乾寿于是率领五百多家百姓投奔北魏;车伊洛又劝说李宝的弟弟李钦等五十多人归降,把他们都送到北魏。

车伊洛向西攻打焉耆,留儿子车歇守城。沮渠安周带领柔然军队从小路偷袭,攻下了车师城。车歇逃到车伊洛身边,父子俩一起收拢残余部众,据守焉耆镇,派使者向太武帝上书说:“我被沮渠氏攻打,前后八年,百姓饥饿穷困,无法生存。我现在弃国出逃,得以幸免的人只有三分之一,现已到达焉耆东境,请求陛下救济!”太武帝下诏打开焉耆的粮仓,赈济车伊洛的部众。

吐谷浑王慕利延被北魏逼迫,上奏表请求进入刘宋的越巂郡(今四川西昌附近)自保,文帝同意了;但慕利延最终没来。

宋文帝想讨伐北魏,丹阳尹徐湛之、吏部尚书江湛、彭城太守王玄谟等人都赞同;左军将军刘康祖认为“今年时间已晚,请等明年再出兵”。文帝说:“北方百姓苦于北魏的暴虐统治,义军纷纷兴起。如果驻军等待一年,会挫败义军的抗敌之心,不行。”

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劝谏说:“我们以步兵为主,北魏以骑兵为主,兵力悬殊,难以对抗。檀道济两次北伐都没成功,到彦之也战败而回。现在看王玄谟等人的能力,超不过这两位将领,我军的强盛也不如过去,恐怕会让王师再次受辱。”

文帝说:“王师之前两次失利,各有原因:檀道济养寇自重(故意保留敌人以巩固自身地位),到彦之中途生病。北魏所依赖的只有骑兵;今年夏天雨水充沛,河道畅通,我们乘船北上,碻磝(今山东茌平)的北魏军一定会逃走,滑台(今河南滑县)的小股守军,容易攻克。拿下这两座城后,我们可以利用当地的粮食安抚百姓,虎牢(今河南荥阳)、洛阳自然就守不住了。等到初冬,各城防守相连,北魏骑兵渡过黄河,就会被我们活捉。”

沈庆之还是坚持认为不可伐魏。文帝让徐湛之、江湛反驳他。沈庆之说:“治理国家就像治理家庭,耕种该问农夫,织布该问织女。陛下现在想讨伐他国,却和白面书生商量,事情怎么能成功!”文帝大笑。太子刘劭和护军将军萧思话也劝谏,文帝都不听。

北魏太武帝听说宋文帝要北伐,又给文帝写信说:“我们双方和好已久,但你贪心不足,引诱我的边民。今年春天我南巡,不过是查看我的百姓,把被你引诱的人驱赶回去。现在听说你想亲自来,要是你真能到中山(今河北定州)和桑干川(今山西大同附近),就随意走,你来我不迎接,你走我不送行。要是你厌倦了自己的国土,可以来平城居住,我也去扬州,咱们互换地方。你已经五十岁了,从没出过家门,就算勉强来,也像三岁婴儿,和我们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鲜卑人比,到底谁强呢!我没什么别的东西能送你,现在送十二匹猎马,还有毛毡、药品等。你路途遥远,马体力不够,这些马可以骑;要是你不服水土,药品能自己治疗。”

秋天,七月十二日(庚午日),宋文帝下诏说:“北魏最近虽受挫败,但凶残本性没改。近来收到河朔、关中、雍州的汉族和异族百姓的奏疏,他们诉说困境,渴望救助,暗中互相联络,等待王师;柔然(文中“芮芮”)也派密使远道而来表示忠诚,发誓与我们夹击北魏;夺取中原的时机,就在今天。可派遣宁朔将军王玄谟率领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、镇军咨议参军申坦,率水军进入黄河,受青州、冀州二州刺史萧斌统领;太子左卫率臧质、骁骑将军王方回,直接进军许昌、洛阳;徐州、兖州二州刺史武陵王刘骏、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,各自率领部下,东西同时进军;梁州、南秦州、北秦州三州刺史刘秀之,出兵震动沔水、陇山一带;太尉江夏王刘义恭进驻彭城,统一调度各路军队。”申坦是申钟的曾孙。

当时大规模征兵,王公贵族、王妃公主、朝廷官员、州郡长官,下至富裕百姓,都捐献金银、丝绸、杂物来补充国家军用。又因兵力不足,征调青州、冀州、徐州、豫州、南兖州、北兖州六州的“三五民丁”(每三丁抽一、五丁抽二,轮流服役),临时征发,命令到达后十天内准备好;沿长江五郡的民丁在广陵(今江苏扬州)集结,沿淮河三郡的民丁在盱眙(今江苏盱眙)集结。

又招募朝廷内外有骑兵、步兵技能或武力出众的人,都给予丰厚奖赏。有关部门又上奏说军用物资不足,请求对扬州、南徐州、兖州、江州四州家产满五十万的富人,以及财产满二十万的僧尼,各借四分之一的财产,战事结束后归还。

建武司马申元吉领兵赶赴碻磝(今山东茌平)。七月十七日(乙亥日),北魏济州刺史王买德弃城逃走。萧斌派将军崔猛攻打乐安(今山东广饶),北魏青州刺史张淮之也弃城逃走。萧斌和沈庆之留守碻磝,派王玄谟进军包围滑台(今河南滑县)。

雍州刺史随王刘诞派中兵参军柳元景、振威将军尹显祖、奋武将军曾方平、建武将军薛安都、略阳太守庞法起,领兵从弘农(今河南灵宝)出兵。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,七十多岁,自认为是关中豪门,请求进入长安招集汉族和异族百姓,刘诞同意了;庞季明从赀谷(今河南卢氏附近)进入卢氏县,卢氏百姓赵难接纳了他。庞季明于是劝说当地士人百姓,响应他的人很多,薛安都等人趁机从熊耳山(今河南卢氏南)出兵;柳元景领兵随后跟进。

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派中兵参军胡盛之从汝南出兵,梁坦从上蔡(今河南上蔡)进军长社(今河南长葛)。北魏荆州刺史鲁爽镇守长社,弃城逃走。鲁爽是鲁轨的儿子。幢主(低级武官)王阳儿攻打北魏豫州刺史仆兰,击败了他,仆兰逃奔虎牢(今河南荥阳);刘铄又派安蛮司马刘康祖领兵援助梁坦,逼近虎牢。

北魏大臣起初听说刘宋出兵,对太武帝说,请派兵救援黄河沿岸储存粮食布帛的地方。太武帝说:“现在马还没养肥,天气还热,仓促出兵一定没战功。要是刘宋军队持续进军,我就暂时退回阴山躲避。我们本就穿着羊皮裤,哪里需要丝绸布帛!等十月以后,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。”

九月初四(辛卯日),北魏太武帝领兵南下救援滑台,命太子拓跋晃驻守漠南防备柔然,吴王拓跋余镇守平城。九月十三日(庚子日),北魏征调各州郡五万士兵,分配给各路军队。

王玄谟的军队人数众多,武器精良,但他贪婪固执又好杀人。起初包围滑台时,城中有很多茅屋,士兵请求用火箭烧茅屋。王玄谟说:“那些都是我的财产,怎么能马上烧掉!”城中北魏军趁机拆了茅屋,挖地穴居住。当时黄河、洛阳一带的百姓,争相捐献粮食、拿起武器来投奔王玄谟,每天有上千人,王玄谟不任命他们的首领,反而把他们分配给亲信;还向百姓索要一匹布,却强征八百个大梨(变相掠夺),从此百姓大失所望。

王玄谟围攻滑台几个月没攻下,听说北魏救兵将至,士兵请求用战车筑起营垒,王玄谟不听。

冬天,十月初七(癸亥日),北魏太武帝抵达枋头(今河南浚县),派关内侯代郡人陆真,夜里带几人突破包围,潜入滑台,安抚城中守军,又登上城墙查看王玄谟军营的部署,返回后报告太武帝。十月初九(乙丑日),太武帝渡过黄河,军队号称百万,战鼓声震动天地;王玄谟恐惧,率军撤退。北魏军追击,刘宋军战死一万多人,王玄谟的部下几乎逃散殆尽,军用物资和武器堆积如山,全被丢弃。

此前,王玄谟派钟离太守垣护之率领一百艘战船作为前锋,占据石济(今河南滑县西南),在滑台西南一百二十里处。垣护之听说北魏军将至,快马送信劝王玄谟加紧攻城,说:“从前武帝(刘裕)攻打广固(今山东青州),战死的人很多。现在形势比当年更紧迫,怎能顾虑士兵伤亡疲劳!希望以攻克滑台为首要任务。”王玄谟不听。

等到王玄谟败退,来不及通知垣护之。北魏军用缴获的王玄谟的战船,用三重铁锁连接,截断黄河,阻断垣护之的退路。黄河水流湍急,垣护之率军从河中央顺流而下,每遇到铁锁,就用长柄斧头砍断,北魏军拦不住他;最终只损失一艘战船,其余战船都完好返回。

萧斌派沈庆之率领五千人救援王玄谟,沈庆之说:“王玄谟的士兵疲惫不堪,北魏军已逼近,必须有几万人才能进军。派少量军队去,没什么用。”萧斌坚持要他去。恰逢王玄谟逃回,萧斌要杀王玄谟,沈庆之坚决劝谏说:“北魏太武帝(小名佛狸)威震天下,率领百万大军,哪里是王玄谟能抵挡的!况且杀战将只会削弱自己,不是好计策。”萧斌才作罢。

萧斌想固守碻磝,沈庆之说:“现在青州、冀州兵力虚弱,却死守这座孤城,如果北魏军向东推进,清水以东就不再是国家的领土了。碻磝孤立无援,会变成第二个没修好的滑台。”恰逢朝廷使者到达,不许萧斌等人退军。萧斌又召集众将商议,大家都认为该留守。

沈庆之说:“军事事务,将军有权自主决定。诏书从远方来,不了解当前形势。您有一个范增那样的人才却不会用,空发议论有什么用!”萧斌和在座的人都笑着说:“沈公竟然还懂学问!”沈庆之厉声说:“你们虽然懂古今事,却不如我靠经验学到的实在!”萧斌于是派王玄谟驻守碻磝,申坦、垣护之据守清口(今山东东平附近),自己率领其余军队返回历城(今山东济南)。

闰十月,庞法起等各路军队进入卢氏县(今河南卢氏),杀了北魏县令李封,任命赵难为卢氏县令,让他率领部众当向导。柳元景从百丈崖(今河南卢氏附近)领兵与各路军队在卢氏会合。庞法起等进攻弘农,闰十月十五日(辛未日),攻克弘农,活捉北魏弘农太守李初古拔。薛安都留守弘农。闰十月三十日(丙戌日),庞法起进军潼关(今陕西潼关)。

北魏太武帝命令众将分路进军:永昌王拓跋仁从洛阳赶赴寿阳(今安徽寿县),尚书长孙真赶赴马头(今安徽怀远),楚王拓跋建赶赴钟离(今安徽凤阳),高凉王拓跋那从青州赶赴下邳(今江苏邳州),太武帝亲自从东平(今山东东平)赶赴邹山(今山东邹城)。

十一月初五(辛卯日),北魏太武帝抵达邹山,刘宋鲁郡太守崔邪利被北魏军活捉。太武帝看到秦始皇留下的石刻,派人把石刻推倒,用“太牢”(牛、羊、猪各一头)祭祀孔子。

北魏楚王拓跋建从清水西进,驻守萧城(今安徽萧县);步尼公从清水东进,驻守留城(今江苏沛县东南)。武陵王刘骏派参军马文恭领兵赶赴萧城,江夏王刘义恭派军主嵇玄敬领兵赶赴留城。马文恭被北魏军击败。步尼公遇到嵇玄敬后,领兵赶赴苞桥(今江苏沛县西),想渡到清水西岸;沛县百姓烧毁苞桥,夜里在树林中击鼓,北魏军以为刘宋大军赶到,争相渡苞水(清水支流),淹死的人将近一半。

朝廷下诏任命柳元景为弘农太守。柳元景派薛安都、尹显祖先领兵到陕城(今河南三门峡)与庞法起等人会合,自己在后方督办粮草。陕城地势险要坚固,各路军队攻打不下。北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率领两万士兵越过崤山(今河南洛宁西北)救援陕城,薛安都等人与北魏军在陕城南交战。北魏军出动冲锋骑兵,刘宋军抵挡不住;薛安都大怒,摘下头盔、脱下铠甲,只穿深红色无袖铠甲,战马也卸去防护装备,瞪着眼睛横持长矛,单枪匹马冲入北魏军阵。他所到之处无人能挡,北魏军两面射箭却射不中他。这样冲杀了好几次,杀死杀伤的北魏军数不胜数。

恰逢日落,刘宋别将鲁元保领兵从函谷关赶到,北魏军才撤退。柳元景派军副柳元怙率领两千步兵骑兵救援薛安都等人,夜里抵达,北魏军没有察觉。第二天,薛安都等人在陕城西南列阵。曾方平对薛安都说:“现在强敌在前,坚城在后,今天就是我们决死的日子。你要是不进攻,我就杀了你;我要是不进攻,你就杀了我!”薛安都说:“好,你说得对!”于是两军交战。柳元怙领兵从南门击鼓呐喊直冲而出,旌旗招展,北魏军十分震惊。薛安都奋勇冲锋,鲜血凝结在肘部,长矛折断了,换了一根再冲进去,各路军队一同奋战。从清晨到午后,北魏军大败,斩杀张是连提及将士三千多人,其余北魏军跳进黄河、壕沟淹死的很多,两千多人投降。

第二天,柳元景抵达陕城,责备投降的北魏士兵说:“你们本来是中原百姓,现在却为北魏尽力,战败才投降,为什么?”投降的人都说:“北魏逼迫百姓打仗,后出发的人要被灭族,用骑兵逼迫步兵前进,没开战就先死了,这是将军您亲眼所见的。”将领们想把投降的人全杀了,柳元景说:“现在王师向北进军,应当让仁爱的名声先传播开。”于是把投降的人全部释放遣送,他们都喊着“万岁”离去。十一月初八(甲午日),刘宋军攻克陕城。

庞法起等人进攻潼关(今陕西潼关),北魏守将娄须弃城逃走,庞法起等人占据潼关。关中豪杰四处起兵响应,各地山区的羌人、胡人也都前来归附。

宋文帝因王玄谟败退、北魏军深入境内,认为柳元景等人不宜单独进军,下令将他们召回。柳元景派薛安都断后,领兵返回襄阳。朝廷下诏任命柳元景为襄阳太守。

北魏永昌王拓跋仁攻打悬瓠(今河南汝南)、项城(今河南沈丘),攻克两城。文帝担心北魏军进攻寿阳(今安徽寿县),召刘康祖领兵返回。十一月十七日(癸卯日),拓跋仁率领八万骑兵在尉武(今安徽寿县西)追上刘康祖。刘康祖有八千士兵,军副胡盛之想凭借山险从小路撤退,刘康祖发怒说:“我们到黄河边寻找敌人,却没见到;现在敌人自己送上门来,怎么能躲避!”于是把战车连起来组成营垒前进,向军中下令:“敢回头观望的斩首,敢后退的斩脚!”

北魏军从四面进攻,刘宋将士都拼死作战。从清晨到傍晚,杀死北魏军一万多人,鲜血漫过脚踝,刘康祖身上受伤十处,斗志却更旺盛。北魏军把兵力分成三部分,轮流作战、休息。恰逢日落时刮起大风,北魏军用骑兵驮着草焚烧刘宋军营,刘康祖随时修补营垒缺口。一支流箭射穿刘康祖的脖子,他坠马而死,残余士兵无法再战,于是溃散,北魏军追击,几乎把刘宋军全部杀光。

南平王刘铄派左军行参军王罗汉率领三百人驻守尉武。北魏军赶到,士兵想向南依靠低矮的树林固守,王罗汉因受令驻守此地,不愿离开。北魏军进攻并活捉了他,用铁链锁住他的脖子,派三郎将(北魏低级武官)看守;王罗汉夜里砍杀三郎将,抱着铁链逃奔盱眙(今江苏盱眙)。

北魏永昌王拓跋仁进逼寿阳,焚烧劫掠马头(今安徽怀远)、钟离(今安徽凤阳),南平王刘铄环城固守。

北魏军驻守萧城,距离彭城(今江苏徐州)十多里。彭城兵力虽多,但粮食不足,太尉江夏王刘义恭想放弃彭城向南撤退。安北中兵参军沈庆之认为历城(今山东济南)兵少粮多,提议用“函箱阵”(战车组成的方阵)前进,派精兵在外侧护卫,护送刘义恭、刘骏两位亲王及王妃、公主直奔历城;分兵给护军将军萧思话,让他留守彭城。太尉长史何勖则想弃城逃往郁洲(今江苏连云港东),从海路返回京城。刘义恭撤退的决心已定,但两种方案争论了一整天没定下来。

安北长史、沛郡太守张畅说:“如果历城、郁洲确实能到达,我怎会不极力赞同!现在城中缺粮,百姓都有逃走的念头,只是因为城门紧闭、防守严密,想走也走不了。一旦行动,百姓就会各自逃散,要想到达目的地,怎么可能!现在军粮虽然少,但早晚还不至于断绝;哪有放弃安全的办法,却选择危险灭亡的道路呢?如果一定要执行撤退计划,我请求用脖子上的血玷污您的马蹄(意为死谏)。”武陵王刘骏对刘义恭说:“叔父您是全军统帅,撤退还是留守,我不敢干预;但我忝为彭城城主,却弃城逃跑,实在没脸再面对朝廷。我一定要和这座城共存亡,张长史的话不能不听。”刘义恭于是放弃了撤退的想法。

十一月二十六日(壬子日),北魏太武帝抵达彭城,在戏马台(今江苏徐州南)搭建毡屋,观察彭城内的情况。

马文恭战败时,队主蒯应被北魏军俘虏。北魏太武帝派蒯应到彭城南门的小市门,请求刘宋提供酒和甘蔗;武陵王刘骏给了他,并趁机请求北魏提供骆驼。第二天,北魏太武帝派尚书李孝伯到彭城南门,给刘义恭送貂皮大衣,给刘骏送骆驼和骡子,还说:“魏主向安北将军(刘骏)致意,可暂时出城见我;我也不攻打这座城,何必让将士辛苦,防守得这么严密!”

刘骏派张畅打开城门出城见李孝伯,说:“安北将军向魏主致意,一直期待见面,但臣子不能与境外的君主私下交往,遗憾不能当面倾诉。防守是边境城镇的常规做法,只要让将士心甘情愿,辛苦也不会有怨言。”北魏太武帝请求刘宋提供柑橘,并借赌博用具,刘宋都给了;北魏又回赠毛毡和九种盐、豆豉。北魏还借乐器,刘义恭回复说:“我们奉命出征,没带乐器。”

李孝伯问张畅:“为什么匆忙关闭城门、拆毁桥梁?”张畅说:“两位亲王因魏主营垒还没建好,将士疲劳,担心我军十万精锐士兵轻易冒犯贵军,所以关闭城门。等贵军将士、战马休息好,我们再共同清理战场,约定日期交战。”李孝伯说:“客人有礼节,主人会选择是否回应。”张畅说:“昨天见贵军到城门,可算不上有礼节。”

北魏太武帝派人来传话:“向太尉(刘义恭)、安北将军(刘骏)致意,为什么不派人到我这里来?彼此的情况,虽然不能完全了解,但至少要看看我的身材大小、年龄老少,了解我的为人。如果您的部下不能派来,派仆人来也行。”张畅以两位亲王的名义回复说:“魏主的相貌、能力,早已通过往来使者了解清楚。李尚书亲自奉命前来,不用担心彼此情况不了解,所以不再派使者。”

李孝伯又说:“王玄谟不过是个平庸的人,南朝为什么要重用他,以致战败?我军进入南朝境内七百多里,主人竟然不能抵挡一次。邹山(今山东邹城)地势险要,是你们所依靠的,我军前锋刚到,崔邪利就躲进山洞,将领们把他拖了出来。魏主饶他一命,现在他就在这里。”

张畅说:“王玄谟是南方的偏将,没人说他有才能,只是让他做先锋。我军主力还没到,黄河结冰即将合拢,王玄谟趁夜撤军,导致兵马略有混乱罢了。崔邪利被俘,对国家有什么损失!魏主用几十万大军活捉一个崔邪利,也值得说吗!您知道进入境内七百里没人抵挡,这正是太尉的神机妙算、镇军将军(刘骏)的高明策略,用兵有时机,不用跟您多说。”

李孝伯说:“魏主不会围攻彭城,将亲自率领大军直奔瓜步(今江苏南京六合南)。如果南方的事能办成,彭城不用围攻;如果办不成,彭城也没什么用。我现在要南下喝长江的水来解渴了。”张畅说:“去留的事,随你们的心意。如果胡人的马真能喝到长江水,那就是没有天道了。”此前有童谣唱:“虏马饮江水,佛狸(北魏太武帝小名)死卯年。”所以张畅这么说。

张畅声音洪亮、容貌文雅,李孝伯和身边的人都赞叹不已。李孝伯也能言善辩,临走时对张畅说:“长史多保重,我们近在咫尺,遗憾不能握手。”张畅说:“您也多保重,希望平定天下的日子不远,我们相见不会太久。您如果能回到南朝(暗指北魏战败),今天就是我们相识的开始。”

宋文帝起用杨文德为辅助国将军,让他领兵从汉中向西进发,动摇沔水、陇山一带的北魏势力。杨文德的同宗杨高率领阴平(今四川文县)、平武(今四川平武)的氐族部众抵抗。杨文德进攻杨高,将其斩杀,阴平、平武两地全部平定。梁州、南秦州二州刺史刘秀之派杨文德讨伐啖提氐(氐族部落),没能攻克,就把杨文德押送到荆州;派杨文德的堂兄杨头驻守葭芦城(今甘肃武都东南)。

十一月三十日(丁未日),刘宋宣布大赦。

北魏太武帝攻打彭城,没能攻克。十二月初一(丙辰日),领兵南下,派中书郎鲁秀出兵广陵(今江苏扬州),高凉王拓跋那出兵山阳(今江苏淮安),永昌王拓跋仁出兵横江(今安徽和县东南),所到之处无不遭到摧残毁灭,城镇都望风溃逃。十二月初三(戊午日),建康进入戒严状态。十二月初四(己未日),北魏军抵达淮河岸边。

宋文帝派辅国将军臧质率领一万人救援彭城,到盱眙(今江苏盱眙)时,北魏太武帝已渡过淮河。臧质派冗从仆射胡崇之、积弩将军臧澄之在东山扎营,建威将军毛熙祚占据前浦(今盱眙附近),自己在盱眙城南扎营。十二月初十(乙丑日),北魏燕王拓跋谭攻打胡崇之等三座营垒,三座营垒全部战败覆没,臧质按兵不动不敢救援。臧澄之是臧焘的孙子,毛熙祚是毛修之的侄子。当天夜里,臧质的军队也溃散了,他丢弃军用物资和武器,只带七百多人逃进盱眙城。

起初,盱眙太守沈璞到任时,王玄谟还在围攻滑台,淮河、长江一带没有战事警报。沈璞认为盱眙是军事要地,于是修缮城墙、疏通壕沟,囤积财物粮食,储备弓箭石头,做好守城准备。下属都反对他,朝廷也认为他做得过分。等到北魏军南下,地方官员大多弃城逃走,有人劝沈璞退回建康,沈璞说:“如果北魏军因城池小而不在意,我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!如果他们肉搏攻城,这正是我报效国家、各位封侯的时刻,为什么要逃走!各位见过几十万人聚集在小城下却攻不下来的情况吗?昆阳之战(王莽军攻刘秀)、合肥之战(张辽守合肥),都是过去明确的例子。”众人的情绪才逐渐稳定。

沈璞收拢到两千精兵,说:“足够了!”等到臧质向盱眙城靠近,众人对沈璞说:“如果北魏军不攻城,就用不上这么多人;如果他们攻城,城中也只能容纳现有兵力。地方狭小、人多拥挤,很容易引发祸患。况且敌众我寡是众所周知的,如果靠臧质的军队能击退敌人、保全城池,功劳就不全在我们;如果我们想避罪返回建康,需要船只,必然会相互拥挤踩踏,只会造成灾难,不如关闭城门不让他们进来。”

沈璞叹息说:“北魏军肯定攻不上城,我敢向各位保证。乘船逃回建康的念头,我早就打消了。北魏军的残暴,古今未有,屠杀掠夺的苦难,大家都见过,其中侥幸存活的人,也不过是被驱赶到北方做奴婢罢了。他们(臧质的士兵)虽然是乌合之众,难道不害怕这样的下场吗!这就是所谓‘同舟共济,即使是胡人和越人也能同心’。现在兵力多,北魏军撤退得就快;兵力少,他们撤退得就慢。我难道能为了独占功劳而让北魏军多停留吗!”于是打开城门接纳臧质。

臧质见城中物资充足,十分高兴,士兵们都欢呼万岁,于是和沈璞共同防守。北魏军南下时,没携带粮草,只靠劫掠补充物资。等渡过淮河后,百姓大多逃窜躲藏,劫掠不到东西,人马都饥饿疲惫;听说盱眙有囤积的粮食,想把它作为北返的物资。攻克胡崇之等人的营垒后,一次攻城没成功,就留下将领韩元兴率领几千人驻守盱眙,自己率领大军继续南下。因此,盱眙城有了更多时间完善防守工事。

十二月十五日(庚午日),北魏太武帝抵达瓜步(今江苏南京六合南),拆毁百姓房屋,砍伐芦苇建造木筏,扬言要渡过长江。建康上下震惊恐惧,百姓都挑着担子站着(随时准备逃跑)。十二月二十七日(壬午日),朝廷内外全面戒严,丹阳郡境内每户都要派出壮丁,王公以下的子弟都要服役。文帝命令领军将军刘遵考等人领兵分别防守渡口要道,巡逻队伍上游连接于湖(今安徽当涂),下游到蔡洲(今江苏南京西南),排列战船、扎下营垒,遍布长江沿岸,从采石(今安徽马鞍山)到暨阳(今江苏江阴),绵延六七百里。太子刘劭出兵镇守石头城(今江苏南京西),统一指挥水军;丹阳尹徐湛之防守石头城的粮仓,吏部尚书江湛兼任领军将军,军事部署都交给他们负责。

文帝登上石头城,面带忧虑,对江湛说:“当初北伐的计划,赞同的人很少。现在百姓劳累、士兵愤怒,我不能不惭愧。给大臣们带来忧虑,是我的过错。”又说:“如果檀道济还在,怎么会让胡人的马跑到这里来!”文帝又登上莫府山(今江苏南京江宁南),观察形势,悬赏捉拿北魏太武帝及北魏王公的首级,承诺给予封爵和金银丝绸。又招募人把掺了野葛(有毒植物)的酒放在空村里,想毒死北魏人,最终没能伤到他们。

北魏太武帝在瓜步山上开凿盘山路,在上面搭建毡屋。他不喝南方的水,让骆驼驮着北方的水跟随。他派人给宋文帝送去骆驼、名马,请求和解,并提出通婚。文帝派奉朝请田奇送去珍贵美味的食物。北魏太武帝拿到黄柑橘,立刻就吃,还喝了很多酃酒(今湖南衡阳产的名酒)。身边有人凑过来小声说话,怀疑食物有毒。太武帝没有回应,举起手指着天,又把他的孙子指给田奇看,说:“我远道而来,不是为了追求功名,实在是想两国继续友好、让百姓休养生息,永远结为姻亲盟友。如果宋朝能把公主嫁给我的孙子,我就把我的女儿嫁给武陵王刘骏,从今以后,不会再让一匹马南下。”

田奇返回后,文帝召来太子刘劭和大臣们商议。众人都认为应该答应,江湛说:“戎狄没有亲情,答应他们没好处。”刘劭发怒,对江湛说:“现在三位亲王(指刘义恭、刘骏等在前线的亲王)处境危险,怎么能固执地提出不同意见!”说话时声音和脸色都很严厉。朝会结束后,众人都出来,刘劭让持剑的卫士和手下推挤江湛,江湛差点摔倒。

刘劭又对文帝说:“北伐失败受辱,几个州沦陷,只有杀了江湛、徐湛之,才能向天下人谢罪。”文帝说:“北伐本是我的意思,江湛、徐湛之只是没反对而已。”从此,太子和江湛、徐湛之结下矛盾,北魏的和亲提议最终也没成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