狄仁杰的厉喝如同惊雷,在空旷的溶洞中炸响,打断了那诡谲的吟唱。祭坛周围那七名老宦官勐地睁开双眼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怨毒,但依旧维持着法印,吟唱声变得急促而高亢,祭坛上的红光也随之明灭不定。
那背对众人的宫装女子,身形微微一颤,却并未立刻转身。她缓缓抬起手,示意那些老宦官稍安勿躁,然后,用一种空灵而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说道:“狄仁杰……你终究还是来了。” 她的声音并不苍老,反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。
“既知我名,当知我意。”狄仁杰踏步上前,李元芳与狄春一左一右护卫,八军头则散开,隐隐将那七名老宦官与祭坛围住,“停下这祸国殃民的邪仪,道出尔等真实目的,或可酌情论处。”
那女子,代号“洛神”的主脑,终于缓缓转过身来。
月光(或许是洞窟顶端裂隙透入的微光)映照下,露出一张并非想象中妖媚,而是清丽绝伦却带着深深哀愁与疲惫的脸庞。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,眉眼如画,气质高华,若非身处此情此景,定会被人认为是哪家王府的贵妇。只是那双眸子,深邃得如同古井,盛满了化不开的悲伤与一丝……决绝。
“酌情论处?”洛神轻轻重复了一句,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意,“狄阁老,事已至此,还有何情可酌?我等……还有何路可退?”
她没有立刻回答狄仁杰的问题,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那堆积如山的财宝,眼神复杂,有贪婪,有厌恶,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。“你看这些黄白之物,为了它们,死了多少人?王昀(王主簿)、张谏(张司马)、还有那位赴任的汴州长史……他们或许有贪念,或许只是恪尽职守,却都因这些身外之物丢了性命。吴永德……他更是……”她的话语顿了顿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。
“吴永德甘心为你赴死,你便是如此利用他的忠诚?”狄仁杰捕捉到她那一闪而逝的情绪,沉声问道。
“忠诚?”洛神笑了,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凄凉,“他对我,或许有几分情谊,但更多的,是恐惧,是身不由己。他,还有我,我们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,是‘他们’实现野心的工具罢了。”
“他们?指的是谁?安乐门的真正掌控者?”狄仁杰追问。
洛神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反问道:“狄阁老,你博古通今,可知前朝大业末年,宫中有一位封号‘静姝’的妃子?”
狄仁杰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:“你是说……因触怒炀帝,被赐白绫,家族尽诛的静姝妃杨氏?”他曾在前朝宫廷秘录中见过寥寥数笔记载。
洛神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,她仰起头,努力不让泪水滑落:“那是我娘亲。”
一句话,石破天惊!溶洞内一片寂静,连那七名老宦官的吟唱都下意识地低了下去。
“我本名杨宓(i),”洛神,或者说杨宓,声音带着哽咽,“静姝妃是我生母。当年,我娘亲因不愿与那些阉宦同流合污,屡次劝谏父皇远离小人,最终被构陷含冤而死。外祖一家亦受牵连,满门抄斩……唯有当时尚在襁褓的我,被娘亲的一名忠仆拼死救出,隐姓埋名,寄养在民间。”
她的叙述平静,却字字血泪。“我从小便知自己的身世,知道我的家族背负着怎样的冤屈。我活着的目的,似乎就是为了复仇,为了夺回本该属于我杨氏的一切……后来,我找到了他们,”她目光扫过那七名老宦官,“这些前朝的遗老,他们找到我,告诉我,他们可以助我复辟大隋,重振杨氏江山。他们给了我希望,给了我力量,也给了我‘洛神’这个代号。”
“所以,你便与他们合作,建立了安乐门,利用漕运贪墨,积聚这复辟的资本?”狄仁杰语气缓和了些,但目光依旧锐利,“但这‘归藏’邪仪,引动星陨地脉,又作何解释?这绝非寻常复辟手段!”
杨宓凄然一笑:“复辟?起初,我也以为是复辟。但后来,我渐渐发现,我错了,我们都错了。”她看向那些老宦官,眼中充满了憎恶与恐惧,“他们帮我,并非真心助我复国。他们……他们是一群疯子!一群信奉邪神,妄图以邪术逆转乾坤,重塑地脉,开启什么‘幽冥之路’,迎接他们所谓‘神主’降临的疯子!”
“什么?!”狄仁杰与李元芳等人皆是面色一变。这远比政治复辟更加骇人听闻!
“这些钱财,”杨宓指着那金山银山,“大部分都被他们用于搜罗各种邪门材料,布置这‘归藏’大阵。他们告诉我,只要仪式成功,引动邙山地脉与神都星陨之力交汇,便能撕裂阴阳界限,获得无上力量,届时莫说复辟,便是长生不死、掌控天下亦如反掌……吴永德之前在地脉上做的手脚,也是他们授意,试图扰动地气,为仪式做准备,却被你无意中化解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泪水终于滑落:“我醒悟得太晚了……我发现自己一步步将自己,将那些被卷进来的人,都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。这仪式一旦成功,会引发何等灾祸,我无法想象……但我已无法回头,我被他们牢牢控制,吴永德的死,更是断了我最后的念想……今日这仪式,不成,他们不会放过我;成了,世间恐遭大难……我……我已无路可走……”她的话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