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着,竟蹲下身,从长衫口袋里摸出个小铜尺,量了量镰刀的弧度,又从腰间解下块油布,仔细擦了擦刀刃上的指纹:“你们王师傅手艺没丢,就是太犟,总说‘老规矩不能改’。现在洋人要的铁器,得在柄上钻个孔,穿根绳挂在腰上,方便得很。”
天宇眼睛一亮,赶紧让阿武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糙纸:“老先生您说,俺记下来!”
陈老看着他认真的样子,突然问:“你们想跟商会合作?”
天宇手一顿,抬头看他,见老人眼神清明,便不再遮掩,老实点头:“是。俺们镇上新收了些孤儿,冬天快到了,想多赚点钱给娃们添件棉衣……”这话半真半假,镇上确实有几个孤儿,添棉衣也是真的,只是更重要的是想让工坊活下去。
陈老沉默片刻,捡起地上的一把小凿子——是天宇特意放进去的,样式跟当年苏州铁铺里用的一模一样。他用指腹蹭了蹭凿子顶端的木柄:“王铁匠没教你们?想进商会的门,光有好手艺不够,得让他们看见实在。”
他站起身,把凿子塞进天宇手里:“明儿卯时来这儿,我带你们去见个人。”说完,转身往聚福楼里走,走到门口又回头,指了指地上的铁器,“这些收拾好,别弄丢了。”
天宇愣了半晌,才反应过来,对着老人的背影深深作揖:“谢陈老!”
阿武激动得直跺脚:“成了?这就成了?”
天宇握紧手里的小凿子,木柄被汗水浸得有些潮,却透着股踏实的暖意。他看着聚福楼二楼的窗户,刚才陈老坐过的位置现在空着,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,像极了铁铺里锻造铁器时落下的火星子。
“还没完全成。”天宇笑着把铁器一件件捡回箱子,“但至少,咱摸到门轴了。”
阿武帮着收拾,突然“咦”了一声,从箱底摸出个东西——是个小铁环,边缘被磨得光滑,是王铁匠特意让带来的,说“见了懂行的人,递这个比递帖子管用”。刚才忙乱中竟忘了拿出来,没想到陈老早从那些铁器里看出了渊源。
天宇把小铁环套在凿子上,环环相扣,在阳光下闪着暗哑的光。他想起王铁匠的话:“当年陈师傅总说,铁器认人,你对它上心,它就对你实在。”如今看来,人心也是如此——你带着真心的手艺和难处上门,再硬的门槛,也总有愿意为你搭把手的人。
后巷的风卷着包子的香气吹过,天宇扛起木箱,对阿武说:“走,回去告诉王师傅,他那铁环没白磨。明儿卯时,咱得早点来候着。”
阿武应着,脚步轻快地跟在后面。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,拖过青石板路,拖过聚福楼的门槛,最后落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——树身上有个不起眼的小坑,是当年陈老和王铁匠练手时,用铁凿子留下的记号。岁月流转,记号还在,那些藏在铁器里的情谊和规矩,也总有人记得。
天宇回头望了眼老槐树,突然觉得,这寻找突破口的路,其实早被前辈们用脚印踩出了轮廓,只等后来者带着真心和手艺,一步步踏进去。他紧了紧肩上的箱子,加快了脚步——得赶在天黑前回工坊,把陈老说的那些铁器改进法子告诉王铁匠,明儿带着改好的样品去见人,才不算辜负这份“偶遇”的心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