妇人哭得喘不上气,断断续续地说:“前儿我男人托人捎信,说想带着弟兄们来华夏镇……昨儿就被赵三发的人抓了,绑在台子上打,说要活活打死……矿场的门也被锁了,我是趁夜里钻狗洞跑出来的,一路爬了三十里地……”
她从怀里掏出个血糊糊的布团,打开一看,是半片带血的衣襟,上面用炭笔写着“救弟兄们”三个字,墨迹都被血浸透了。
“赵三发还说,”妇人突然拔高声音,眼里满是恐惧,“要是华夏镇敢插手,他就把所有想走的华工全扔进矿洞炸了,一个都不留!”
议事厅里瞬间静得可怕。周明远的手指在地图上停住,指腹按在“黑风矿”三个字上,慢慢收紧。旁边的账房先生脸色发白:“主事,赵三发他姐夫是吏部的人,咱们硬拼怕是……”
“怕?”周明远猛地抬头,目光扫过厅里的护卫,“当初立《镇规》时,第一条就写着‘护佑弱寡,不容欺凌’。现在弟兄们在矿场里挨打,妻儿在外头哭,咱们要是缩着,这华夏镇的‘信’字匾额,不如摘下来劈了当柴烧!”
他抓起桌上的令牌,往地上一拍:“点齐二十个护卫,带上家伙,去黑风矿!”
“主事!”一个老护卫上前一步,“赵三发的护矿队有火枪,咱们……”
“他有火枪,咱们有规矩。”周明远拿起那片血衣襟,声音沉得像淬了铁,“规矩要是护不住人,留着还有什么用?备车,半个时辰后出发。”
内屋传来孩子的哭声,大概是饿醒了。妇人连忙擦了泪,跟着丫鬟往里跑。周明远望着那扇晃动的门帘,又看了看窗外——华夏镇的市集已经热闹起来,王屠户正在卸猪肉,陈嫂在布庄门口晒新染的蓝印花布,孩子们追着卖糖画的老汉跑,笑声脆得像银铃。
这些安稳日子,不是天上掉下来的。是去年三十个弟兄拿着锄头,挡住了来抢粮的土匪;是前年李木匠带着学徒,连夜加固了被暴雨冲垮的堤坝;是镇上每个人,都愿意为“规矩”二字,多扛一份担子。
“去把铁匠铺的新打造的盾牌带上,”周明远对着护卫队长吩咐,“再备些伤药和干粮——咱们是去救人,不是去拼命,但也不能让人欺负到家门口。”
队长领命而去,议事厅里的算盘声再次响起,王账房正飞快地计算着所需的物资,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,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决绝。
半个时辰后,华夏镇的车队准时出发。四辆马车并排而行,前面两辆载着护卫,后面两辆装着伤药、干粮,还有五十套崭新的棉衣——那是陈嫂带着镇上的妇人连夜赶制的,针脚密密实实,袖口还绣着小小的“安”字。
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沉稳的声响。周明远坐在第一辆马车里,手里摩挲着那片血衣襟,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田野上。稻子已经割完,田埂上的野菊开得正盛,像星星撒在地上。
他想起王二妇人说的话,赵三发要炸矿洞。那里面埋着上百个想活下去的弟兄,埋着上百个像王二家孩子一样,盼着爹能回家的娃娃。
“加快速度。”周明远对着车夫说,指尖在衣襟上按出深深的印子,“别让弟兄们等太久。”
马车加速前行,车轮卷起的尘土里,仿佛能听见黑风矿方向传来的、隐约的鞭声。但这一次,华夏镇的马蹄声正朝着那片黑暗,越去越近。
希望或许会迟到,但不该缺席。周明远望着前方扬起的烟尘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
这趟,必须把人带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