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称作詹先生的人愣住了,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又摸了摸身上的短褂:“我明明在画蒸汽机的改良图,怎么会……”他突然看到地上的图纸,眼睛瞬间亮了,几步冲过去蹲下身,手指在飞轮的标记上重重一点,“这里错了!飞轮的重心应该再偏左三分,否则高速运转时会震动!”
陈七赶紧拿出笔,按他说的修改,笔尖划过纸面时,阵形边缘的铜碗突然发出清脆的响声,像是在应和。詹先生的手指在图纸上飞快移动,从活塞的冲程讲到曲轴的角度,那些枯燥的机械原理从他嘴里说出来,竟带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。
“你们的蒸汽机,是不是总在运行半个时辰后就卡壳?”詹先生突然抬头,眼神锐利如刀,“那是因为你们用的润滑油不对,洋人卖给咱们的牛油里掺了杂质,得用蓖麻油加蜂蜡熬制,才能耐高温。”
天宇和陈七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——他们从马库斯手里买来的蒸汽机,确实有这个毛病,一直找不到原因。
雨还在下,仓库里却仿佛升起了团暖火。詹先生拿起地上的金箔碎屑,在指间捻了捻,突然叹了口气:“原来如此,是黄金的精气把我引来的。你们在海外不易啊,还能想着造机器的事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仓库角落的那台旧蒸汽机旁——那是他们用五粒黄金从布朗手里换来的废品,据说已经报废了半年。詹先生围着机器转了两圈,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块铁片,又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游标卡尺——那卡尺的刻度是中文的,显然是国产的物件。
“问题出在气缸的气密性上。”他用铁片敲了敲机器的侧面,“洋人故意把密封圈的尺寸做小了,咱们用的时候得在里面垫层浸过桐油的棉布,既能密封,又能减少磨损。”
老陈赶紧找来棉布和桐油,詹先生亲自上手操作,手指在油污里灵活地穿梭,动作熟练得像在摆弄自己的孩子。当他把改良后的密封圈装进去时,天宇点燃了锅炉,蒸汽机竟真的“突突”地转了起来,运转平稳,再没有之前的卡顿声。
“成了!”李老板激动得直拍手,眼眶都红了,“咱们也有能修好机器的人了,不用再求那些洋人了!”
詹先生擦了擦手上的油污,看着运转的蒸汽机,眼神里带着点欣慰,又有点怅然:“可惜啊,我带的图纸还在江南制造局的案头,那里还有半台没组装好的织布机……”
天宇突然想起什么,从背包里掏出个木盒,里面是他从买办的仓库里搜出的几本笔记,封面写着“洋务杂记”。詹先生接过笔记,翻到其中一页,突然笑了:“这是徐先生的笔迹!他研究的车床改良法,我当年还跟他争论过三天三夜!”
雨声渐渐小了,仓库的破窗透进缕月光,照在詹先生的脸上,也照在运转的蒸汽机上。天宇知道,这百两黄金花得值——他们不仅召唤来了一位能工巧匠,更召唤来了那些藏在故纸堆里的智慧与骨气,那些“师夷长技”的执着,那些“实业救国”的梦想。
詹先生突然指着蒸汽机的飞轮:“这个还能改,加上个齿轮传动装置,就能带动抽水机,以后布朗的水源地,咱们也能自己打井了!”
天宇看着他眼里的光,突然觉得墨尔本的雨好像也没那么冷了。有了詹先生,有了这些从故土召唤来的智慧,他们在这片殖民地上,或许真的能走出条不一样的路——不只是用黄金换军火,更能用知识和手艺,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。
月光下,蒸汽机的飞轮转得越来越快,像个不知疲倦的心脏,在异国他乡的仓库里,跳动着属于故土的节拍。而那些熔作召唤之资的黄金,此刻正以另一种方式闪耀——不是作为交易的筹码,而是化作了照亮前路的火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