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篾匠迟疑道:“阿禾,那是仇家寨的地界。当年……当年烧了我们学堂,打伤李先生的,就是他们寨里的人。”
阿禾固执地摇了摇头,小手抚上自己的心口:“可是他的心跳……和我上次发烧时一样急,一样怕。”
一句话,让所有人陷入了沉默。
仇恨与医道的天平,在每个人的心中剧烈摇摆。
片刻之后,两个最年轻力壮的青年站了出来,默默背起装满药粉和清水的行囊,又带上一尊模仿赵篾匠手艺捏出的、插满弯针的陶俑,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仇家寨的路。
此刻,无人知晓,在涪翁沉江之处,那巨大的漩涡早已平息。
水面之下,并非空无一物,而是有无数比蛛丝更细的微光银丝,正随着波涛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,如同一张正在生成的、覆盖整个涪水流域的神经网络。
每当这条水脉的某处,有人用最质朴的方式成功施针救人,那附近的银丝便会微微一震,继而分岔出更多的支流。
当三十里外,石伢那看似儿戏的一针,令老农长舒一口气时,那片区域的银丝网络骤然暴涨,光芒大盛,瞬间贯穿了整条涪水支流!
这一切,都被藏身于上游山崖暗处、一直默默观察的程高看在眼里。
他震撼地望着江水深处那不可思议的奇景,喃喃自语,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敬畏与狂热:“师父……您这不是死,您这是……散成了千万个‘李先生’!”
当夜,阿禾做了一个梦。
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稻田里,每一颗沉甸甸的谷穗顶端,都悬着一根熠熠发光的弯针。
风吹过,万针齐鸣,如歌如语。
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,仿佛从每一根针里、每一寸空气中响起,温和而坚定:
“教他们扎准,别怕错。”
他猛然抬头,只见漫天星斗竟排列成七卷巨大的竹简虚影,正是那传说中被焚毁的《针经》与《诊脉法》。
星光竹简缓缓崩解,化作亿万道流星,洒落人间。
阿禾豁然惊醒,天光已亮。
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,惊奇地发现,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痕迹,其形如一根断裂的、最古老的蒙针。
他走到江边,默默将印着针痕的手掌轻轻按在冰凉的水面上。
一圈涟漪荡开,竟在瞬息之间,于水面凝成一个清晰无比的“双环印”图案,随即消散。
就在此时,村子的另一头,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。
那哭声充满了新生力量,但奇特的是,第一声并非尖锐的哭喊,而是一段抑扬顿挫的哼鸣,其起调,像极了那首正在沿江传唱的《针谣》。
传承,已融入血脉。
村口,负责了望的少年一夜未眠,焦灼地望着东北方向的小路。
日头越升越高,派去仇家寨的两人却杳无音信。
正当他准备回去禀报时,远处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,踉踉跄跄,似乎还互相搀扶着。
少年心中一喜,正要挥手呼喊,却猛地顿住。
他看清了,那两人衣衫褴褛,浑身血迹,其中一人更是被人半拖半背着,早已不省人事。
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了清晨的宁静,在整个涪水村上空炸响:
“不好了——阿勇他们回来了!快来人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