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禾跪在江边的星图中央,他眉心与丹田处的两枚“医道传承印”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碧金色光芒,竟主动分裂出一道纯净的分念,如流星般直冲入那阴暗的地库,在涪翁的脑海中化作一句呐喊:
“李先生!别信‘看见’的!信‘感觉’的!”
涪翁心头剧震!
他猛然记起,当初在江底初见古针时,阿禾曾喃喃自语:“它们怕被藏起来,变成死物。”
藏起来的,是死物。
被奉为圭臬、锁入地宫的典籍,是死物。
被执念囚禁、画地为牢的灵魂,是死物。
被权威束缚、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医道,亦是死物!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!”
涪翁仰天狂笑,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狂傲与释然。
他一把抓住自己头顶那根引动天地之力的蒙针,在程仲元那残魂惊愕的“注视”下,用尽全力,狠狠将其折断!
“咔嚓!”
断裂的针尖并未坠地,反而悬浮在他眼前,在磅礴的意志洪流中,缓缓弯曲,如同一弯新月,又如同一柄救赎的钩。
涪翁以血为引,掌心在断针锋刃上划过,任由鲜血浸染针身,而后将这半截弯曲的断针,狠狠按入自己流血的掌心伤口之中!
他嘶声诵念,声音不大,却如春雷滚过,响彻了整座地宫,也响彻了千里之外每一个等待者的心田:
“我李柱国传下的,不是一本可以私藏的书,是一条人人皆可走的活路!”
“我李柱国守护的,不是高高在上的典籍,是这世间不灭的人心!”
“今日封阁,不为藏,只为放!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三百六十里外的涪水江底,那座由全村人刻下的巨大星图轰然炸裂!
所有沉入井底、别在袖口、放在灶台的凡针尽数光芒大放,那三百六十道光华冲天而起,在空中汇聚,化作一场浩浩荡荡的银色光雨,向着中原大地的四面八方洒落而去!
而那七根由土针所化的意志长河,裹挟着“百家心意”,在涪翁的引导下,没有攻击程仲元的残魂,而是陡然转向,逆冲入地库深处,尽数注入了那座冰晶棺中,没入程高眉心那点赤红的印记!
刹那间,冰晶寸寸碎裂。
少年缓缓睁开双眼,那是一双清澈而悲悯的眼睛。
他的第一道目光,没有去看吊在半空、状若恶鬼的父亲,而是穿透了地库的黑暗,望向门外那片虽不可见、却能感受到的广阔苍穹。
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,轻声说道:
“师父……针,不该是直的。”
涪翁深深看了他一眼,转身离去。
身后,传来程仲元残魂因执念彻底崩碎而发出的凄厉咆哮,以及整座地宫开始分崩离析的巨大轰鸣。
他脚步没有半分停顿,只在无人察觉时,将最后一根完整的、也是最初的那根蒙针,悄悄塞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竹篓里,混入几条用作干粮的药鱼之中。
三日后,涪水村。
赵篾匠在修补被风雨掀翻的村塾屋顶时,从瓦缝中拾得一只破旧的布鞋——正是当年程高离村时,他母亲留下的那一双。
鞋底用粗线绣着的“勿拜仇门”四个字旁,多了一行用极细小丝线新绣的字,针脚歪歪扭扭,却充满了童趣与认真:
“教小孩扎准,别学大人骗人。”
当夜,阿禾做了一个梦。
他梦见自己站在无数个村庄的晒谷场上,每一个正在玩耍的孩童手中,都握着一根微微弯曲的、闪着光的针。
那些孩子笑着对他说:“我们不是谁的徒弟,我们是烧锅的人。”
江心,孤舟。
涪翁独坐船头,仰头饮尽最后一壶浊酒,望着满天星斗,终于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、真正的笑意。
“原来,”他喃喃自语,“最直的路,是弯出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