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篾匠赤着上身,如一尊铁塔立在洪水中,率领着几十名村民,死死守护着那口漂浮在水中央的“百家针钵”。
忽然,那巨大的陶碗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,碗中上百根锈迹斑斑的土针,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,齐刷刷地调转方向,所有针尖都指向了西北方,发出嗡嗡的哀鸣。
“不好!”跪坐在泥水中的阿禾,猛地双手抱头,痛苦地嘶喊起来,“有东西在拉李先生!有一根黑色的线,缠住了先生的影子!要把它拖走!”
“影子?”赵篾匠虽不解其意他当机立断,虎目圆瞪,冲着所有人咆哮道:“是邪术!先生在跟邪祟斗法!都听我号令,每人取回自己的针,扎自己左手合谷穴!把痛,把不服,把守护的心意,都给我顺着针送出去!”
“是!”
村民们没有丝毫犹豫,十七个汉子同时从钵中捞出自己的粗针,对准自己虎口,狠狠刺下!
“啊!”
剧痛传来,但无人退缩。
他们将这股尖锐的痛楚,与心中那股“谁也不能伤害我恩人”的执拗念头混合在一起,化作一股最原始、最刚猛的守护心意,逆流北上!
百里之外,荒野驿站。
涪翁正欲收束银丝,彻底查探其来路,一股极致的危险预感,却从背后阴影处袭来!
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住的刺骨寒意!
他来不及多想,凭借征战沙场般的本能,狼狈地向旁侧翻滚出去。
就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,只听“嗤嗤嗤”数声轻响,他方才站立之处的地面上,已被无声无息地腐蚀出七个焦黑的小孔!
七个孔洞,排列诡异,赫然是一个残缺的北斗七星之形!
原来那银丝本就是诱饵,真正的杀招,藏于影中!是咒杀之术!
“卑鄙!”
涪翁咬碎钢牙,体内仅存的那一丝“玄息”被他催动到了极致。
他以手中蒙针引气,在身前急速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弧光,试图构筑最后一道屏障。
就在这道弧光屏障因力竭而明灭不定,即将溃散的生死一瞬!
轰——!
一股浩瀚、狂暴,充满了疼痛与守护意志的洪流,跨越百里山河,从南方奔涌而至,精准地撞在了他的后心!
那不是攻击,而是支援!
那十七股混杂着剧痛的守护心意,竟如十七颗无形的钉子,分毫不差地、狠狠钉入了那北斗残形所缺失的空位之中!
原本致命的咒杀阵法,瞬间被这股外来的蛮横力量冲得七零八落,彻底稳固了涪翁身前那道摇摇欲坠的弧光屏障!
“干得好!”
涪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
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,反手将那根被血网缚住的银丝死死缠绕在蒙针之上,将体内刚得到补充的逆行真气,狠狠注入其中!
“让我看看,你背后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!”
银丝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,被强行逆转。
沿途的景象,如一幅被急速倒放的画卷,在涪翁的脑海中闪现——
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……
井壁上缠绕的青铜锁链……
一只燃烧着血色火焰的龟甲香炉……
半截刻着龙纹、已经断裂的玉佩……
最终,画面猛地定格!
那是一扇厚重无比的青铜巨门,门缝中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不祥的血光。
而在那斑驳的门楣之上,赫然刻着四个涪翁熟悉到骨子里的古篆大字:
“禁脉归墟”!
涪翁的呼吸,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。
那是二十年前,他离开长安前,亲手封印的天禄阁最底层地库密室!
唯有掌握《诊脉法》总纲与三道血印钥匙之人,方可开启!
可如今,那扇门,竟然已经开启了一道缝隙!
而更让他浑身冰冷的是,在青铜门外的石台上,静静地放着一只小小的、早已破烂不堪的孩童布鞋。
鞋底,用粗糙的针线,绣着一个歪歪斜斜的“高”字。
幻象如潮水般退去。
驿站中,风雨依旧。
涪翁缓缓站直了身体,那根银丝已在他掌心化为飞灰。
他喃喃自语,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愤怒:
“他们……拿你的亲生儿子当了开门的钥匙……程仲元,你还配叫一声父亲吗?”
那只在幻象中出现的破布鞋,竟随着银丝的湮灭,在他面前的干草堆上由虚转实,悄然浮现,带着一丝来自地宫的阴冷湿气。
这虚幻之物化为真实,这跨越百里的邪术信物,成了他追索一切阴谋的唯一道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