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盯着碗看的阿禾忽然抬头,眼睛亮得惊人:“先生,它记住了!赵伯伯刚才那滴血,在那个印上……成了新的一笔!”
涪翁眯眼望着阳光下那些终于开始骚动、迟疑着向针钵靠近的身影,心中一片雪亮。
他终于彻底明白了——这所谓的“医道传承印”,它真正的纹路,根本不在他李柱国一个人的体内。
它在人间烟火的每一次选择里!
在张寡妇献出缝衣针的虔诚里,在赵篾匠划破手掌的誓言里,在未来每一个凡人拿起针、伸出手的决绝里!
正午,日头高照。
李二娃和狗剩两个半大孩子,正蹲在晒谷场的角落里,手里各攥着一根干枯的芦苇杆,模仿着赵篾匠昨夜救人的动作,在彼此的手臂上比划着。
他们没胆子去碰那钵里的真针,更不敢真扎,只是用芦苇杆的尖端,在皮肤上轻轻点着。
“这儿,这儿是赵伯伯说的……手三里?”
“不对!你歪了!得再往下一点!”
阿禾抱着那根曾刺入涪翁心口的蒙针,悄悄走到他们身后。
他看着李二娃比划了半天,还是找不准位置,便将手中的蒙针递了过去。
“白袍爷爷说,”阿禾用稚嫩的声音,转述着某种他才能听见的教诲,“第一针,不用扎得准。要用‘想救他’的心去扎。”
李二娃接过那根沉甸甸、带着奇异温度的蒙针,看看狗剩,又看看自己的手,他一咬牙,闭上眼睛,学着赵篾匠的样子屏住呼吸,猛地一刺而下!
“啪!”
芦苇杆应声而断。针尖偏了足有一寸,扎在了手三里之外的空处。
然而,就在芦苇折断的刹那,那“百家针钵”中,一根斜插着的古针突然“噌”地跃起半寸,针尾在空中微微一晃,仿佛一位严厉的老师,对着笨拙的学生,无奈却又欣慰地点了点头。
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赵篾匠一个箭步冲过来,他扒开李二娃的手臂一看,只见那被芦苇杆扎中的地方,竟泛起一圈淡淡的红晕,皮下气血隐隐流动,正是气血受引之象!
“成了!成了!”赵篾匠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出热泪,他一把抱住两个孩子,声音哽咽,“不是靠手法……是靠这颗心,是这颗心,引动了针意啊!”
涪翁始终冷眼旁观。
此刻,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属于宫廷御医的矜持与傲慢,也悄然散去。
他忽然从阿禾手中抽回那根蒙针,闪电般出手,一针刺入自己左手的合谷穴。
真气流转,针尾嗡鸣。
他反手将那兀自震颤的针尾,塞回阿禾冰凉的掌心。
“记住,”他声音低沉,不带一丝感情,“从现在起,你不是我的徒弟。你是你自己的师父。”
阿禾被针尾传来的浩瀚气感震得小脸发白,他仰头,不解地问:“那……以后有人问我是谁教的,我不能说是先生你吗?”
涪翁的目光,越过阿禾的头顶,望向那边正激动地教狗剩辨认足阳明经的赵篾匠,又看向钵中那一片来自农妇、樵夫、织女的粗针钝刃,缓缓道:
“你就说,是‘烧锅的人’教的。”
话音刚落,阿禾心口处的双环交脉印骤然向外扩张!
一道前所未有的碧金色光流,自他胸口狂涌而出,却并未冲天而起,而是如植物的根须般,深深渗入脚下的大地,穿透泥土,跨越百里,直直连向江底那片巨大的光针阵眼!
“万脉归心”,终成于斯!
子夜,万籁俱寂。涪翁独坐江畔,篝火在他面前噼啪作响。
忽然,他感觉脚边的泥地微微一动。
低头一看,一只锈迹斑斑的铁针,正从湿润的泥土中,一寸一寸地缓缓“爬”出!
针身上,依稀刻着半个模糊的“安”字——那是长安天禄阁藏书的旧物标记!
是它!那根跟随他一路南下的信物!
涪翁心头剧震,还未等他伸手去捡,那枚锈针竟自行腾空而起,针尖调转,对准北方,而后“嗖”地一声,贴着水面疾射而去,速度竟比江中游鱼更快!
他猛地追至岸边,只见江心那片由三百六十根光针组成的星图,突然起了剧烈的波动。
一道极其细微的光流,竟从庞大的阵列中脱离出来,如一条灵巧的银色游龙,逆流北上!
它追上了那枚锈针,与之合二为一,其轨迹,坚定不移地指向北方故都!
涪翁迎风而立,半白的发丝在夜风中狂舞。
他望着那道消失在夜幕中的流光,许久,喃喃自语:
“原来……火种,从来不用人送。”
“它自己,会找路。”
而在千里之外,通往关中的古道上。
一名背着半旧药篓、风尘仆仆的老游方郎中,正拄着杖歇脚。
突然,他腰间悬挂的一个小铁匣,发出了剧烈的震动。
他惊疑地解下铁匣,打开一看,只见匣中平躺着的七根祖传银针,此刻竟齐齐倒竖而起,针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一致指向遥远的南方!
仿佛在回应一个跨越千里的古老召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