冲天的烈焰,倒塌的楼阁,堆积如山的医书在火中痛苦地卷曲、哀嚎!
天禄阁!是天禄阁焚毁之夜!
无数尖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钻入涪翁的脑海:
“你不救我们!!”
“你逃了!你这个懦夫!”
“你守着规矩,守着荣耀,眼睁睁看着我们化为灰烬!你配当传人吗?!”
“啊——!”
涪翁踉跄后退,脸色惨白如纸,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心。
这是他的心魔,是他一生最大的痛!
更是所有守典者共同的宿命:越是珍视,越是恐惧失去,便越难放手!
一只柔软的小手忽然抱住了他的大腿。
阿禾不知何时跑了过来,仰着小脸看着他,满眼担忧:“爷爷,您抖得好厉害。”
“滚开!”涪翁咬牙切齿地低吼,“这不是你能懂的事!”
孩子却不松手,反而把小脸蛋更紧地贴在他的腿上,侧着耳朵,像是听到了什么,用稚嫩的声音轻声说:
“您这里……也有一个锅,它在哭呢。”
阿禾说完,竟突然挣脱开来,飞快地脱掉了脚上那双破烂的草鞋,赤着一双小脚,一步踩进了那片沸腾的、幻化着烈火噩梦的泥沼之中。
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,一边又哼起了那首古老、悠扬的摇篮曲。
奇迹,再次发生!
那空灵的歌声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,他小小的脚掌所到之处,沸腾的泥沼瞬间平息,冲天的烈火幻象如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幅幅清晰无比的经络脉图、一个个玄奥的古老药方,在琉璃色的地面上流转不息!
这不是驱邪,这是“净化”!
孩子的歌声,其频率竟恰好与这片“识海”最本源的安宁波动产生了共振,强行压制住了所有记忆碎片中附着的痛苦与怨念!
涪翁瞪大双眼,彻底呆立当场。
只见阿禾哼着歌,一路走到了泥沼的正中心。
那里,矗立着一座由无数兽骨堆砌而成的白色骨台。
当他走到骨台前,台上供奉着的一枚早已断裂的古朴玉簪,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嗡”鸣,从中射出一道柔和的光束,不偏不倚地照在了阿禾的额头。
光芒之中,一行古老的篆字一闪而过——“守灶令·初启”。
“扑通”一声,赵篾匠双膝一软,激动得五体投地,颤声道:“守灶令!是守灶令!传说中,上古医道传承者自称‘守灶人’,只有他们的直系血脉‘灶裔’,才能唤醒沉睡的医魂……难道……难道阿禾竟是那早已断绝了千年的古医世家后裔?!”
“荒谬!”涪翁下意识地冷笑出声,“灶裔血脉,早绝于秦火,史料俱在,岂容妄言!”
可话音未落,他体内那枚滚烫的“医道传承印”,竟再次剧烈跳动起来,一道前所未有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在他神魂深处:
“薪火不择种,唯择心。”
火焰选择的,从来不是血脉出身,而是那颗纯粹无垢的本心!
涪翁沉默了。
他不得不承认,这个他眼中的顽劣稚童,从温针养灵到声律载道,再到如今的赤足净心,其行为看似毫无章法,却又处处直指核心,轻松破解了他穷尽一生学识都无法撼动的千年困局。
就在他思绪翻腾之际,前方的骨台发出一阵“咔嚓”的巨响,竟从中间轰然裂开!
一口通体漆黑、样式古朴的黑陶小锅,从骨台下方缓缓升起。
锅盖紧闭,却在不停地剧烈跳动,发出一连串“噗噗噗”的声音,宛如锅中正煮着什么活物,即将破盖而出!
阿禾眼睛一亮,欢呼一声,伸手就要去揭那锅盖。
“住手!”涪翁厉声阻止,声音因恐惧而变调,“那是‘医魄封炉’!里面封印着历代医者未了的怨念,若擅自开启,百年积怨反噬,你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!”
阿禾却像是没听见,小手已经搭在了锅盖上。
他用力一掀!
没有惊天的怨气,没有恐怖的恶鬼。
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米汤香气扑面而来,锅中,只有一碗正冒着腾腾热气的、清澈的米汤,上面还漂着几片嫩绿的青菜叶。
“哇!饭!”
阿禾欢呼一声,竟直接捧起那滚烫的黑陶锅,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起来。
“竖子!”
涪翁惊怒交加,一个箭步冲上前去,正欲夺锅,却见阿禾双眼猛地一翻,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——果然中招了!
可下一瞬间,孩子却打了个长长的饱嗝,张嘴“噗”地吐出一小口微不可察的黑烟。
他咂了咂嘴,咧嘴一笑:“好难吃!但是锅里说,谢谢我。”
涪翁定睛一看,那缕飘散在空中的黑烟,竟在消散前,凝聚成几个模糊的字迹:“……终有真心者……来喂我……”
话音刚落,那口被喝干了米汤的黑陶锅,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吟,缓缓转动。
锅底,原本光滑的表面,竟浮现出七个深浅不一的凹槽,其形状与排列,分明对应着当年涪翁在江底布下的“七星镇魂木针阵”焚烧时,那七根木针在北斗七星方位上的投影!
赵篾匠浑身一颤,失声惊呼:“七星归位……这、这最后一块拼图……竟是……竟是用一颗真心喂出来的?”
涪-翁死死地盯着那口黑陶锅
果然,随着米汤的热气彻底散尽,锅底那七个凹槽的中央,缓缓浮现出一行冰冷、古朴的篆字。
那文字,不似医理,更像是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涪翁看清那行字的瞬间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让他刚刚因为阿禾无事而稍稍放下的心,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。
那锅底显露出的,不是什么失传的药方,也不是什么玄奥的功法。
那是一行简简单单,却让他通体冰凉的古篆。
一行……向他索要代价的古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