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信!”
涪翁猛地一咬舌尖,剧痛让他强行压下心神的剧烈动荡。
他并指如剑,一道凝练的赤色真气自体内喷薄而出,正是他引以为傲的“赤针贯气”之术!
他要亲自探查,这孩子体内到底藏着何等妖魔!
然而,当他的气劲小心翼翼地探入阿禾体内经脉的瞬间,他再次呆住了。
一片空明!
阿禾的七轮八脉、奇经窍穴,竟是空空如也,没有一丝一毫后天修炼的真气痕迹!
唯有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纯净暖流,正在他体内自发地循环往复。
那暖流运行的路径,古朴、简单,却又暗合天地至理,竟与早已失传的《诊脉法》总纲中所载的“胎息归元图”,分毫不差!
那是婴儿在母胎之中,尚未沾染一丝凡尘俗气时,最原始、最纯粹的生命脉动!
成年之后,此脉动早已被后天浊气所掩盖,百万人中难寻其一!
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,每当阿禾哼唱出一句古怪的音节,他体内那道暖流便会精准地“点亮”一处窍穴。
而与此同时,地窖石室的某一处壁缝中,便会有一页泛黄的竹简或丝帛残页,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!
涪翁下意识地接住一页,上面赫然是《小儿惊痫篇》的残卷!
他刚想凝神默诵,将内容强记于心,“呼”的一声,那残页竟在他掌心自动燃烧起来,转瞬化为飞灰!
他绝望地闭上眼,试图回忆方才匆匆一瞥的内容,却惊骇地发现,脑中浮现的并非文字,而是阿禾那段摇篮曲的音律节奏!
他终于彻底明白了!
这里的传承,根本不是靠文字!
而是“声律载道”!
这些失传的医典,早已被上古医魂化作了最本源的音律和脉动,唯有能与其心意、频率完全共振之人,方能接收!
任何试图用“术”去强行记忆、抄录的行为,都会被其排斥、焚毁!
涪翁浑身脱力,颓然靠在冰冷的石壁上,满嘴苦涩。
他一生所学,一生所傲,在这一刻,竟成了最大的阻碍。
“轰隆隆……”
就在这时,他忽然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。
低头一看,只见身下的地砖缝隙之中,竟钻出了无数片薄如蝉翼的绿色晶片。
这些晶片仿佛拥有生命,自动拼合连接,眨眼间便在他和药鼎之间,铺成了一条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水晶小路,直指药鼎最深处!
“李先生!不好了!”
赵篾匠那嘶哑、惊惶的声音从地窖入口传来,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喘着粗气喊道:“江……江底的针阵,它、它们自己动了!上万根锈针,全都朝着咱们这边涌过来了!”
话音未落,整座地窖的轰鸣声陡然达到了顶点!
那尊巨大的青铜药鼎底部,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中,竟缓缓开启了一道裂缝,露出一口幽深不见底的漆黑竖井!
一股与阿禾掌心那滴金液同源、却又宏大了万倍的苍茫气息,从井口喷涌而出,井壁之上,无数蠕动的符文若隐若现。
一直闭目哼唱的阿禾,此刻睁开了眼睛。
他怀中的九枚铜针已然红得通透,仿佛烧红的烙铁。
他站起身,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惧色,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口深井,用稚嫩的嗓音,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:
“锅要翻了,该加柴了。”
这孩子,竟将这上古医魂封印之地,比作一口快要烧干的锅!
“不可!”
涪翁猛然惊醒,一个箭步冲上前,一把死死拽住阿禾的手腕,声嘶力竭地吼道:“那里面是历代医者精魄的封印之地!一步踏入,轻则神魂受创、尽忘前尘,重则形神俱灭,永不超生!”
阿禾却不挣扎,只是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,静静地看着他,问出了一个让涪翁如遭雷殛的问题:
“爷爷,您当年看着天禄阁的书烧光的时候,是不是……也想跳进去?”
一瞬间,涪翁浑身僵硬,如坠冰窟。
那句话,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尖刀,精准地剜开了他心中最深、最痛的那个血痂。
那一夜,他确实想冲进火海,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回任何一卷残篇。
可他被侍卫的长枪死死拦住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承载了华夏百年医藏的殿堂,化为灰烬。
那是他一生最大的悔,最大的无力。
而现在,一个六岁的孩童,正准备替他,走进另一团他看不见的“火焰”。
“我不准!”
他用尽全身力气怒吼,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然而,阿禾却只是轻轻地、但异常坚定地,一根一根掰开了他那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指。
而后,在涪翁呆滞的目光中,那小小的身影,一步踏上了那条通往深渊的绿色晶路。
就在他落脚的刹那,整尊药鼎上那炽烈的赤色经络图,骤然向内收缩,万千光华全部汇聚于井口,在虚空中化作一只巨大无比、由光芒构成的巨手虚影,缓缓地、坚定地,向着那口漆黑的竖井深处探去——
仿佛地心深处,真有一口即将熄灭的巨锅,正等着有人伸手,去拨动那最后的薪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