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引导着幼苗的根系,让它们主动缠绕上冰冷的针身。
霎时间,风雨似乎为之一滞。
天空中厚重的乌云竟被撕开一道裂缝,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雨幕,精准地照射在那枚古旧铜针的针尖之上!
嗡——!
被阳光照射的幼苗猛然间爆发出璀璨的绿光,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抽高、伸展,如同长出了无数条灵活的手臂。
那些“手臂”精准地探向三株断折的残草,将它们的根系与断口逐一接续、缠绕、融合。
这简直就是医道中最高深莫测的“续筋接络”之术,只不过施术者不是人,而是一株草,一根针!
不过片刻功夫,三株断草上的焦黑痕迹竟迅速褪去,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。
紧接着,一股低沉的嗡鸣声从地下传来,整片药圃的根脉仿佛被串联到了一起,开始同频共振,那声音,宛如无数根针的针尾在同时轻颤!
第四日凌晨,天刚蒙蒙亮。
赵三一夜未眠,他巡视着村里的田垄,很快发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异变。
所有被村民们靠在墙边的农具,都发生了变化。
锄头的刃口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蓝色光晕,镰刀的木质握柄处竟渗出温润的湿气,仿佛有了呼吸,就连最普通不过的竹耙,齿间都生出了蛛网般的细丝根络。
赵三颤抖着伸出手,将手掌贴在一柄锄头的金属锄身上。
下一秒,他瞳孔骤缩。
他赫然感知到,一股极其微弱、但又无比清晰的搏动,正从冰冷的钢铁中传来。
那搏动的节奏,不偏不倚,正与他体内手太阴肺经的“太渊”脉同频!
此物……竟已通经!
赵三终于彻底明白了。
当医道不再局限于人体,而是彻底融入耕作、融入自然,那么工具便不再是死物,而是“大地之针”的延伸!
李青针的传承,不是要他守着几根针,而是要他将医道还给这片土地!
想通此节,他不再有任何犹豫。
他将剩下的六枚残针一一找出,不再藏匿,不再视若珍宝,反而将它们分别嵌入了村里最常用的几件农具之中。
锋利的犁铧铧尖,被他巧妙地藏入一枚对应“大椎”穴的阳针;平整土地的耥耙,被他嵌了一枚对应“足三里”的土行针;就连妇人们用来捣米的石杵底部,也被他暗中扣上了一枚主升清阳的“百会”针。
从此,这青石村的每一次翻土,都是在为大地行针活络;每一回收割,都是在为万物导气归元。
第五日黄昏,晚霞满天。
襁褓中那个浑身布满蓝色纹路的婴儿,一直安静地睡着,此刻却突然睁开眼,毫无征兆地抬起稚嫩的小手,遥遥指向村外那棵最古老、据说已有千年树龄的老桑树。
赵三心头一动,立刻循着婴儿所指的方向走去。
他在那棵几乎被掏空的老桑树树洞里,发现了一截卡在朽木深处的半截断裂骨针。
那骨针色泽灰白,质地粗糙,却透着一股洪荒苍莽的气息——那是先秦巫医用过的原始砭石,早已被遗忘在岁月的尘埃里。
他刚想伸手将其取出,他怀里的婴儿却突然“咯咯”一笑,口中竟吐出一缕纯净至极的蓝光。
那蓝光如箭,瞬息而至,精准地射入了那截断裂的骨针之中。
刹那间,朽木逢春!
整棵老桑树剧烈地摇晃起来,无数新芽从干枯的枝干上疯长而出,万千枝条在空中狂舞、编织,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,于夜空之下,编织成一幅巨大而完整的“十二皮部图”!
每一片新生的桑叶,都精确地对应着一处人体体表的经络区域,闪烁着淡淡的荧光。
赵三仰头凝视着这神迹般的景象,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贯穿了他的神魂。
他终于懂了。
所谓医道鼻祖,并非始于某个惊才绝艳的先人创法立说,而是当远古的先民,用第一根草茎挑破脓疮,用第一块温热的石头按压伤痛时,医道,就已经在这片大地上开始了。
李青针没有开创什么,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,让世人重新听见了土地原本就在诉说的话语。
第六日破晓,天光乍现。
赵三背起一个新编的竹筐,缓步走向药圃。
竹筐的筐底,悄悄垫了一层厚厚的艾绒,艾绒之中,夹着那枚曾属于天禄阁、如今却孕育出新生的锈针。
他身上不再穿着象征医者身份的麻衣,手中不持任何铜针,也没有再自立门户。
他看上去,就和三十年前那个只会劈篾编筐的老匠人,一模一样。
可是,当他的布鞋轻轻落在田埂的泥土上时,整片田野,乃至远方山林,所有植物的根系,都在同一时刻,发生了极其轻微的颤动。
仿佛有亿万根沉睡的银针,在漆黑厚重的泥土深处,悄然抬头,静静地等待着,等着被那只平凡而有力的手,再一次唤醒。
远处的山峦在晨曦中静默无言,清冽的晨风掠过金黄的稻穗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那声音,像一句亘古以来从未说完的话,正随着大地的呼吸,缓缓地,向人间重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