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中的阿禾面容宁静,双唇无声地开合,仿佛在诵读着什么。
没有声音传来,但李青针却“听”到了。
那不是通过耳朵,而是通过水波的震动频率传递到他感知中的信息——左三右四,沉七浮二……
这不是语言,这是一段音律!
一段失传的药方,用音律写成的药方!
他瞬间明白了涪翁笔记中那句语焉不详的话:“万物有灵,百草有音,能闻其音者,可得其神。”这便是传说中的“音律制药法”!
李青针立刻奔回村中,取来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只陶埙。
回到河滩,他按照从水波中解读出的节奏,将气息吹入陶埙。
呜咽的埙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,时而低沉如大地脉动,时而高亢如鹤唳九天。
奇异的一幕发生了,随着埙音的震动,岸边那些原本蔫头耷脑的药草竟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。
其中几种不起眼的草叶上,竟慢慢渗出了一滴滴晶莹剔??透的露珠,在月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。
李青针小心翼翼地用玉瓶将这些露珠收集起来。
他知道,这并非普通的露水,而是药草的精华在特定音律的共鸣下,被激发出的最本源的酶液,正是克制此次阴瘴蚀肺症疫毒的关键所在!
第二天,一张新的药方贴在了村口。
药材都是本地最常见的几种:青蒿、藿香、石韦、土茯苓、还有一味谁也想不到的灶心土。
村民们按照李青针的嘱咐,将这些材料混合熬制,称之为“五行避疫汤”。
但最奇特的,是服药的方式。
李青针让孩子们用竹子削成竹哨,每到服药的时辰,他便会站在晒谷场中央,吹响陶埙。
当陶埙响起浑厚的低音“宫”调时,全村无论红碗、黄碗还是白碗,所有人必须同步饮下药汤;而当一声清越的高音“羽”响起时,所有人则需立刻闭目调息,感受药力在体内流转。
这场景庄严而又奇特。
老人们负责熬药,妇女们监督时辰,孩子们则像小信使一样,负责传递竹哨,确保村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统一的号令。
持续了七日之后,奇迹发生了。
村里的红碗数量减少了一半,那令人心悸的带血咳嗽声,也渐渐稀疏了下去。
村民们对李青针的敬畏达到了顶点。
他们开始自发地模仿他白日里的动作,在自家门口的空地上,用石子、树枝划出简易的经络图,教自己的孩子辨认那些重要的穴位,尽管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,只觉得这样做心里会踏实。
痊愈的第一个重症病人,是村西头的一个哑童。
当他能下地时,他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跌跌撞撞地扑到李青针面前。
他抓起李青针的手,用尽全身力气,用自己的手指,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字。
那笔画歪歪斜斜,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,深深地刻进了李青令的感知里。
是一个“谢”字。
李青真的心头剧烈一震!
这孩子生来喑哑,从未进过一天学堂,他是如何会写字的?
他猛地抬头,环顾四周。
只见夜色下,家家户户的窗纸都透出微弱的灯光。
透过那些薄薄的窗纸,他看到许多人影,正不约而同地在地上、墙上、甚至木板上,描画着各种奇怪的线条。
有的线条繁复交错,如同人体的血管经络;有的则疏朗排布,仿佛夜空中的星图;更有甚者,画出的分明就是他珍藏的《针经》扉页上,那些无人能解的古老符文!
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激动,从李青针的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他猛然意识到,这场瘟疫,这次治疗,似乎不仅仅是治好了一种病。
它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一道尘封已久的古老大门。
某种超越了语言和文字的记忆,正在这片土地上,在这些朴素的村民身上,集体苏醒!
他下意识地望向村口那条涪水。
只见原本幽暗的河水深处,一道难以察觉的青光,正沿着河床的走向,缓缓向上游游动。
那光芒温润而富有生命力,如同沉睡巨龙苏醒后,在血脉中奔流的第一股气息。
这片土地的秘密,远不止一场瘟疫那么简单。
它,似乎正准备将深埋于地下的古老心跳,重新搏动在每一个人的身上。
而他李青针的家,正对着那青光上溯的源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