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,她轻声喃喃,像是在对那壶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:“你唱完了,我也听够了。”
是夜,暴雨倾盆,黑沉沉的夜幕被一道道惨白的闪电撕裂,雷声如同巨兽在云层中咆哮。
柳妻躺在床上,却毫无睡意。
雨点击打着屋顶的瓦片,起初她并未在意,但渐渐地,她察觉到了异常。
那雨声,并非杂乱无章的噼啪乱响。
仔细听去,每一滴雨水落在瓦面上的声音,都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节律。
这节律并非固定不变,而是由村东头的第一户人家开始,以一种固定的频率敲击,随即传递到第二户、第三户……如同有一只无形巨手,在以整个村庄的屋顶为琴,弹奏着一曲浩瀚的乐章。
她凝神细辨,脑中无数医经典籍的字句如流星般划过。
最终,她的心神猛地一震!
这哪里是什么乐章,这分明是《针经·引气篇》的全文!
每一户屋顶滴水的节奏,都对应着经文中的一个字句音律,全村数百户人家的屋顶共振,合奏出的,便是一篇完整无缺的上古医典!
天地为师,风雨为教。
她没有披衣起身,只是翻了个身,将耳朵更紧地贴向冰凉的墙壁,任由那天地诵读之声,穿透砖石,灌满她的耳廓,涌入她的胸膛。
一夜无眠,直至天光破晓,暴雨初歇,她的双耳微微泛红,嘴角却勾起一抹满足的浅笑。
谷雨的清晨,空气中满是雨后泥土的芬芳。
柳妻最后一次踏上了村外的沙洲。
不知何时,巨大的沙洲上,被人用沙土堆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“承”字,笔锋古拙,气势磅礴。
她脱下鞋履,赤足缓步走上这个字,每一步,都精准地踏在笔画的转折中枢。
当她的脚尖,落在“承”字最后一捺的尽头时,异变再次发生。
她脚下的沙土,连同整个巨大的文字,忽然间无声无息地下陷,如同被一只无形巨口吞噬,迅速沉入大地深处。
沙洲之上,只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沟槽,其形状,恰如一条干涸的河床。
面对这天崩地陷般的奇景,她依旧面色平静,没有惊慌,也未发一语。
她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针。
那是涪翁离世前,留给她唯一的信物。
她弯下腰,将这枚铜针轻轻插入那“承”字沟槽的正中心。
铜针没入大半,针尾稳稳地直立于地,不偏不倚,顶端在晨风中微微颤动,仿佛连接着大地深处某种宏大的脉动。
日上中天,正午的阳光将涪水照得波光粼粼。
柳妻一步步走入江中,冰凉的江水漫过她的脚踝,没过她的膝盖,淹至她的腰际,最后抵达她的胸口。
她没有回头看一眼岸上的村庄,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。
随着她越走越深,她的身影在阳光下开始变得透明,从凝实变得虚幻,最终化作一缕与江风无异的薄雾,彻底消散在涪水浩渺的烟波之中。
就在她身影消失的同一瞬间,岸上沙洲,那枚铜针插入之处,那巨大的“承”字沟槽的中心点,骤然喷涌出一股清冽的泉水!
泉水越涌越多,汇聚成溪,顺着那早已成型的沟槽奔流而下,蜿蜒着,咆哮着,奔向涪水的主流。
当惊闻异动的村民们赶到岸边时,无不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。
沙洲之上,凭空多出了一条崭新的河流。
更奇的是,那新河的河床走势,蜿蜒曲折,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、笔走龙蛇的反写“承”字!
清澈的河水奔流其上,如浓墨走笔,为这片大地,写下了新的生机。
而那枚曾经激活了这一切的铜针,早已被初生的激流冲刷到了下游的岸边,静静地横卧在湿润的泥沙里,针尾朝东,不偏不倚,正对着那轮喷薄而出的朝阳。
新河初成,水流奔腾不息。
入夜,月华如水,洒满河面。
村民们渐渐散去,唯有几个胆大的孩子,仍守在岸边,看着这白日里生成的神迹。
河水初生,其性未定,时而湍急,时而平缓,不断冲刷着两岸的沙土。
一个眼尖的孩子忽然指着对岸的沙洲,发出一声惊呼。
在月光下,那奔涌的河水,正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反复冲刷着一处河岸,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,正借着水流,要在沙洲上,一笔一划,写下新的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