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他们吸气时,柳妻能清晰地感知到,祠堂外的老槐树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,齐刷刷地向上扬起。
当他们呼气时,她床头帐幔内的烛火,又被另一股力量压下,火苗齐齐向内一沉。
一吸一呼,仿佛整个村庄的脉搏都在与他们共振。
紧接着,柳妻感到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气流,从她的百会穴缓缓灌入,清凉如水,沿着她的督脉一路下行。
所过之处,灼热的经络如同被甘泉洗涤,焦躁的脏腑也渐渐安宁。
气流抵达尾闾后,又调转方向,溯流而上。
如此循环往复,整整七周天。
当第七个循环结束时,她猛地睁开双眼,只觉浑身汗出如浆,高热已退,神思前所未有的清明。
祠堂内空无一人,唯有烛火静静燃烧。
可第二天她派人查访才得知,就在昨夜,全村不多不少,正好有七户人家,因为各种原因,不约而同地在窗前静坐调息。
而他们静坐的朝向,无一例外,正对着村子的祠堂。
柳妻手捧着温热的米粥,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,滴入碗中。
她喃喃自语:“原来我不是被救,是被养……”
霜降之夜,万物肃杀。
村中那口古井井壁上的青苔,却反常地再度泛起新绿。
子时,井水无风自动,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旋涡。
柳妻已在井边静候多时。
她凝视着旋转的水面,只见井水中竟慢慢浮现出两道交错的虚影。
一道身影,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,手执一卷竹简,坐而论道,神情肃穆,正是涪翁的残念。
另一道身影,则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,正蹲在地上,用泥巴和石块修补一座破旧的石灶,动作专注而笨拙,正是当年的阿禾。
老者的教诲与少年的劳作,两道光影在水面中央缓缓交融。
就在那交汇之处,一幅完整的图案渐渐清晰——左边是一个古朴的“教”字,右边是一个厚重的“承”字。
连接二字的,不再是冰冷的笔画,而是一座由无数银针构成的桥梁。
桥梁之下,奔流不息的,正是涪水完整的地貌图。
一个声音,同时在柳妻的心底响起,仿佛是涪翁与阿禾的合声:“道在炊烟里,不在竹简中。”
话音落下,两道光影如梦幻泡影般缓缓消散,井水复归平静。
只有井壁上,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深刻的字迹:“师者,常也。”
柳妻对着古井,恭恭敬敬地跪拜三叩。
当她起身时,怀中那卷她视若珍宝的《针经》残卷,竟无火自燃,于她掌心化作一捧飞灰,随夜风而去,再无踪迹。
传承,已经完成。
某日拂晓,天光乍破。
涪水边的村民们被一声惊呼吸引,纷纷奔向江岸。
只见平日里平平无奇的主沙洲上,竟在一夜之间,出现了一道鬼斧神工的痕迹!
那是一道雄浑无匹的斜捺,宽达十丈,深嵌入沙地之中,仿佛由巨人之笔挥就。
这道新出现的捺,与前些日子在沙洲上陆续浮现的残缺笔画完美地连接在一起,组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完整“承”字。
字迹似由千万人的足迹日夜不停地踩踏而成,又似潮汐以最玄妙的规律自然冲刷而成,充满了道法自然的气息。
村里的孩童们早已跑了上去,在那巨大的壁画里追逐嬉戏,全然不知自己正脚踏着何等伟大的奇迹。
柳妻立于高岸之上,静静地望着。
一缕朝阳恰好穿过“承”字最后一笔的锋芒,将金色的光辉洒满了整个村庄,也映亮了她平静的脸庞。
她微微一笑,转身离去,这一次,再也没有回头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七十二医坊密室中,供奉着那卷《针经》残卷的香案上,最后一缕化为灰烬的烟气袅袅升起,在空中最后一次凝聚成形,浮现出三个淡不可见的字。
不用谢。
传承已入万家炊火,世间再无涪翁。
春耕时节,万物复苏,整个村庄都陷入了一年中最繁忙的劳作之中。
田间地头,到处都是弯腰的背影和吆喝的号子。
生机勃勃的景象背后,劳累与病痛却也从不缺席。
扭伤的腰、酸痛的腿、因风寒而起的咳嗽气喘,成了家常便饭。
然而,此刻的村里却没有一个正经的大夫。
唯一的药童,还是前几日刚从一群半大孩子里选出来的,一个叫石头的木讷少年。
他既不识药理,更不懂脉象,整日里除了帮忙熬煮些祛湿的草药汤,便是在灶房里笨手笨脚地帮厨。
众人看着他,都暗自摇头,只盼着这个春天能安稳度过,别出什么大乱子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