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让众人给每个中暑者喂下一小杯井水,然后让他们围坐在井口,感受那股自井底深处升腾而来的湿冷之气。
更有甚者,他将一条浸透了井水的湿绳,轻轻横搭在病情最重的一名男子的颈后,恰好覆盖住大椎穴到风池穴的区域。
井绳粗糙的纤维在体温的烘烤下,水分开始缓慢蒸发,那股清凉感仿佛无数根无形的细针,持续不断地刺入皮下,带走深层的暑热。
这便是他独创的“清凉透络法”。
不过半个时辰,所有中暑的人都已悠悠转醒,虽然依旧虚弱,但神志已经完全清醒。
一个好奇的年轻人追着问阿禾这是什么道理。
阿禾只是擦了擦额头的汗,指着那口幽深的古井,笑着说:“井知道怎么救人,你得学会问它。”
当晚,阿禾在自己的小屋里煮粥。
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庞。
忽然,他眼神一凝,发现在灶膛的内壁上,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新的裂纹。
灶膛里的草木灰烬,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,自然而然地填入了裂纹之中,勾勒出三个模糊的古篆轮廓。
阿禾的心猛地一震,他认出来了,那是:“火候到”。
这是涪翁残留在天地间最后的一丝回响,一句无声的肯定。
他正想凑近细看,灶膛里的火焰毫无征兆地“呼”地一下蹿高,灼热的火舌舔过那道裂纹。
那三个由灰烬组成的字迹,瞬间被高温烧结成了一片黑釉般的焦痕,再也无法辨认。
一切都结束了。
阿禾沉默地站了许久,然后从怀中最深处,取出了那枚一直以来指引着他的青铜古印残片。
这是“医道传承印”的最后一部分,是连接他和那个神秘系统的唯一信物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将这枚冰冷的残片,轻轻地放在了尚有余温的灶沿上。
残片与灶台接触的瞬间,微微发烫,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,随即彻底冷却,恢复了凡物的质地。
他能感觉到,那个曾经存在于脑海中的系统,已经无声地关闭了。
这不是断绝,而是真正的融合。
他知道,从今往后,他所做的一切再也无需印记来验证真伪,因为他的医道,已经融入了每一次呼吸,每一口饭食之中。
他的心,便是医心。
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,村里来了一个游方道士。
道士手持一个紫皮葫芦,宣称此乃“灵瓢”,用它从井里舀水喝,便能“接通地脉灵气,祛病延年”,引得不少村民争相用家里的粮食去换取那一口所谓的“灵水”。
阿禾看到后,没有与道士发生任何争辩。
第二天,他只是在村口的大槐树下,架起了一口大水缸,缸口上放着一个他用竹子做的巨大漏斗,然后引来一股清澈的山泉,让泉水缓缓地通过漏斗流入缸中。
他对所有村民说:“大家可以试试,先去喝一口道长的‘灵瓢水’,再来我这里喝一口‘漏斗水’,自己品品滋味。”
起初,大部分人都嗤之鼻,觉得阿禾是在故弄玄虚。
但三天之后,情况开始逆转。
许多喝过“漏斗水”的村民都感觉腹中格外舒泰,排便也通畅了许多,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。
其实,奥秘就在那个竹制漏斗上。
阿禾利用了竹节内壁天然形成的螺旋纹路,并精确控制了水流的速度,使得水流在下落过程中,与空气混合产生的微小气泡的分布与震荡频率,恰好符合了人体“三焦气化”所需。
这水入腹,自然能更好地帮助脾肾运化水湿,排浊存清。
一个顽皮的孩童在嬉戏时,不小心用一块泥巴堵住了漏斗的出口。
只见清澈的泉水在漏斗中瞬间变得浑浊不堪,并从边缘溢出。
这一幕恰好被众人看见,阿禾指着漏斗笑道:“看见没?咱们的身子也一样,堵住了,清的就变成浊的了。壅则病生,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众人恍然大悟。自此,再也无人相信那虚无缥缈的“灵瓢”邪说。
夜,深了。
阿禾独自坐在江岸边,借着星光修补一张破旧的渔网。
他抬起头,仰望璀璨的夜空,心神忽然一动。
他发现,那横贯天际的璀璨银河,其蜿蜒的走势,竟与脚下奔腾不息的江流脉络,奇迹般地完全重合。
这一刻,天地仿佛颠倒。
银河不再是遥远的星辰,而像是一根巨大无形的银针,自九天之上,穿针引线,深深刺入了大地的心脏。
他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手掌,那个曾经作为系统界面的泥印,早已消失无踪,旧伤处光洁如新,毫无异样。
然而,他心中的清明,却远胜往昔。
就在此时,远处依山而建的村落里,传来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。
这哭声仿佛一个信号,紧接着,一户人家的窗户亮起了温暖的灯火,灶膛里的火光映了出来。
随即,第二家,第三家……家家户户的灶火次第亮起。
万千道炊烟,袅袅升空,在深蓝色的夜幕中,被晚风牵引、勾勒,竟织成了一幅宏大而动态的经络图谱!
任脉如江,横亘村落中央;督脉似岭,沿山脊而上;十二经脉,则宛若村中的阡陌交通,纵横交错。
阿禾知道,这不是幻象。
这是村庄里千百人的作息、劳碌、饮食、睡眠……这些最朴素的生命节律,在天地间产生的共振,是一部真正活着的、由人间烟火写就的“活体针经”。
而他自己,在这幅巨大的图景里,不过是江上一个默默划桨的人。
他的目光从宏伟的天地脉络收回,落回到手中正在修补的渔网上。
渔网的经纬线,在指间穿梭、交错、收紧。
他忽然感觉到,在这村庄的“活体针经”中,除了那由炊烟和阡陌构成的阳刚脉络之外,似乎还潜藏着另一股更为深沉、更为基础的脉动。
那是一股柔韧而绵长的力量,它不像江河那般奔腾,也不像山岭那般雄峙,却是一切生机的根基,是织造这幅生命图景最根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