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民不堪其扰,屡次驱赶,却总是被她寻机跑回。
阿禾在暗中观察了她数日,渐渐看出了门道。
这妇人扑火的动作看似癫狂,实则蕴含着一种惊人的规律。
她每一次前冲,双臂必然前伸,脊柱挺得笔直,动作迅猛而节奏稳定。
这哪里是疯癫?
分明是一种高强度的“任脉冲击训练”!
人体任脉乃阴脉之海,从下腹直通头面,她这般反复冲击,正是在用最原始、最激烈的方式,试图贯通堵塞的任脉!
而那跳跃的火焰光影,不断刺激她的瞳孔,在阿禾看来,反而像是一种奇异的疗法,在无形中调节着她大脑中紊含的电信号。
阿禾没有惊动任何人,只是悄悄在村外的几处安全地带,每日定时升起三堆小小的篝火。
疯妇果然被吸引而来。
她一次又一次地扑向火焰,一次又一次地将其熄灭。
阿禾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,为她护法。
如此,日复一日,整整三个月。
一日清晨,阿禾照例去查看,却发现那妇人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完火便蜷缩在庙里,而是静静地坐在火堆的余烬旁,望着升起的朝阳。
她的眼神,不再是过去的浑浊与狂乱,而是多了一丝茫然和清明。
阿禾缓缓走近,轻声问道:“你……还记得什么吗?”
妇人缓缓转过头,看着阿禾,嘴唇翕动了半天,终于,用干涩的嗓音,吐出了两个字:“……铁蛋。”
那是她儿子的名字。
消息传开,村民们羞愧难当,他们自发地组织起一支“燃疗队”,在阿禾的指导下,专门为附近村庄的癫症、郁症患者设立可控的安全火场,进行治疗。
百姓们敬畏地称这种疗法为——“烧出来的清醒”。
万物复苏,春雷始鸣。
阿禾独自一人,回到了那棵改变他命运的桃树之下,正是当年涪翁埋针之处。
他静静地坐着,感受着春雷带来的大地脉动。
忽然,他身下的地面微微一动,一道细小的裂缝在树根处蔓延开来。
紧接着,一根通体流转着淡金色光芒的银针,竟缓缓地从泥土中升起,悬浮于半空。
那针身上,仿佛缠绕着万千肉眼看不见的细密经文。
空中,涪翁的虚影悄然浮现,他手持一卷古朴的卷轴,对着阿禾微微一笑。
他轻轻一抖,那卷轴迎风展开,竟是一片空白。
“昔我焚典于战火,今汝重生典于民心。”老人的声音温和而缥缈,“这世间,已不再需要固定的药方,更不必再传颂我涪翁之名。你只需让世人记得:疼的地方,就是起点。”
话音落下,涪翁的身影与那根神异的银针一同化作点点金光,缓缓没入地底,消失不见。
就在它们消失的刹那,整棵桃树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生机,万千花苞于一瞬间尽数绽放!
刹那间,落英缤纷,花瓣如雪。
阿禾伸手接住一片,惊奇地发现,那粉嫩的花瓣之上,竟天然生成了细小而清晰的经络图谱。
阿禾心中涌起无限的崇敬与明悟,他朝着桃树,朝着这片大地,恭恭敬敬地叩首,久久不起。
议政堂的顶层,静谧无声。
柳妻屏退左右,亲手捧起了那本汇聚了天下千万“痛语令”与百工智慧的《新针经》。
这本典籍,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痛苦与希望的结晶,她准备亲自为其封册。
就在她的指尖触及封面的刹那,异变陡生!
书册的第一页,竟毫无征兆地自燃起来!
那火焰呈纯粹的金色,熊熊燃烧,却没有丝毫热度,更未曾损伤纸页分毫。
火焰之中,一个硕大的字迹,仿佛被神兵利器烙印般,变得愈发深刻清晰——
“教”!
左边的“火”部熊熊燃烧,宛如文明之火;右边的“攵”,竟幻化成一个手持戒尺、引路前行的人形。
柳妻凝视着这个燃烧的字,良久,良久。
她眼中的震撼渐渐化为一丝了然的微笑。
她轻轻合上书,推开了身后的窗户。
夜幕下的长安,万家灯火,如繁星落于大地。
远方的村庄里,隐约传来一个母亲抱着发热的孩子,低声哼唱的歌谣。
那调子,她认得,正是去年冬天从一个老渔夫的渔歌中改编而来的《退热谣》。
晚风将那断断续续的歌声送入议政堂,像一根根温柔而坚定的细针,扎进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里。
歌声,灯火,汇聚成这片土地全新的脉搏。
但即便是运筹帷幄的柳妻也未曾想到,在这股全新的脉动之上,这个时代最稚嫩纯真的那些小手,即将描摹出何等壮丽的图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