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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0章 道是扎出来的,不是拜出来的(2 / 2)

然而,阿禾的身影一闪,竟先一步避开了他们的朝拜。

他非但没受这一拜,反而转身,对着人群中一位刚刚在柳妻指导下,颤颤巍巍学会用“抚导诀”安抚孙儿的老妇,单膝跪了下去。

全场皆惊!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
传道者,竟向一个最普通、最笨拙的初学者下跪?

阿禾缓缓起身,目光扫过全场,声音清晰而郑重:“以后,拜师不磕头,不论尊卑。若真要有个仪式,只需对传你法门的人,或是对你求助的人,说一句话——”
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‘我疼过,所以懂你’。”

“这句话,比千卷经书都重。”

起初是一片死寂的沉默。

人们咀嚼着这句话,眼眶渐渐红了。

是啊,在这片荒原上,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真诚,更能抚慰人心的呢?

渐渐地,有人开始转向身边的亲人、朋友,低声地、郑重地重复着:“我疼过,所以懂你。”

声音如涟漪般扩散,最终汇成一片温暖的潮汐,淹没了整个营地。

这一夜,没有师徒,只有一群互相舔舐伤口的同路人。

夜深了,营地里燃起新的篝火议事。

有人觉得阿禾劳苦功高,提议用木头给他搭一个高台,让他坐得舒服些,也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他。

话音未落,阿禾便站起身,走到那堆刚搭了一半的木架前,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一脚踹翻了它。

木架散落一地。

他拍了拍手,挨着刚才那个提议的汉子,席地而坐,笑道:“地上挺好,大家看得更清楚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,随即都会心一笑,原本有些拘谨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。

议题很快转到了实际的疗法上。

有人提出,对于“高热三日不退”的病人,是否应该禁止其哭泣,以防耗费元气。

这是涪翁骨签上记载的一条旧例。

正当大家要循例通过时,一个角落里,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怯生生地举起了手:“我觉得……应该让他哭。”

众人望向他。

少年涨红了脸,鼓足勇气说:“我弟弟上次发高烧,就是一直憋着不哭,后来人差点憋傻了。反而是我娘抱着他痛痛快快哭了一场,出了一身汗,烧就退了些。哭,也是在出气力,能把身体里的热气带出来!”

这番“歪理”引来一阵议论,有人赞同,有人反对。

按照新建立的“统议制”,大家开始辩论。

最终,更多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支持少年的说法。

柳妻拿起一块平整的石板,用木炭郑重记下:“高热者,可导其情,放声哭之,或有奇效。”

她写完,抬头看了一眼阿禾,轻声问:“这叫什么?”

阿禾看着那群激烈争论后达成共识的人们,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:“就叫《荒原疗约》第一条吧。”

他转头对柳妻说:“你看,法不是我定的……是大家疼着疼着,自己长出来的。”

几天后,营地里发生了紧急情况。

一个三岁的孩子突发急症,高热惊厥,浑身抽搐,眼看就要不行了。

所有人都束手无策。

孩子的母亲,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人,在绝望之下,拔下头上固定发髻的兽骨发簪,学着阿禾曾经展示过的样子,疯了一般刺向自己孩子紧握的小拳头。

她没有章法,不懂穴位,只是凭着一个母亲的本能,对着孩子的十个指尖(十宣穴)挨个刺下,挤出黑紫色的血珠。

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,奇迹发生了。

随着黑血流出,孩子的抽搐竟渐渐平息,体温也开始缓慢下降。

孩子得救了!

众人又惊又喜,围着那女人,七嘴八舌地要为她这一招命名,有人说叫“圣母针”,有人说叫“辟邪刺”。

女人却只是抱着虚弱的孩子,流着泪,摇着头,用嘶哑的声音说:“没什么名字……就叫‘妈妈扎的那一针’。”

这个朴素到甚至有些别扭的名字,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
阿禾走了过来,递给她一块干净的白布,轻声说:“用你救活他的血,把这个名字写下来。”

女人颤抖着手,用发簪蘸着孩子指尖的血珠,在白布上书写。

然而,血迹渗入布料,只留下了一团深浅不一的、模糊的红色晕染,根本看不出任何字迹。

她有些慌乱,觉得搞砸了这神圣的一刻。

阿禾却郑重地从她手中接过那块布,高高举起,对所有人说:“这,才是真正的《针经》!它写满了字,却不着一字。因为每个看见它的人,都会在里面找到自己的痛,找到自己的爱,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针。”

又过了几日,当营地里第一批独立完成“自针”疗伤的人出现时,阿禾悄然离开了。

他没有告诉任何人,只在黎明前,独自一人向着风沙更烈的西境走去。

柳妻站在营地入口,远远望着他的背影,没有阻拦,也没有告别。

她只是默默地将那块刻着“慢一点”的石碑,从营地中央移到了入口最显眼的位置。

三年后。

荒原边陲的村落里,流传着一首童谣:“饿出线,哭成针,妈妈手,爸爸魂;不用拜,不用等,疼到深处自己稳。”

一个漆黑的夜晚,茅屋里,一名少年正用一根磨尖的兽骨,小心翼翼地刺入父亲因旧伤而剧痛不止的腿。

他的手法并不标准,却异常专注。

随着几不可闻的轻响,父亲紧绷的身体猛然一松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剧痛竟真的缓解了大半。

父亲喘息着,看着自己不过十来岁的儿子,浑浊的眼中满是欣慰与好奇:“谁教你的这些?”

少年收起骨针,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,眼神里充满了向往与崇拜。

“不知道。听路过的旅人说,很久很久以前,有个疯子,把自己扎成了一道光。”

同一时刻,西境深处,那片早已废弃的旧营地遗址上,一阵狂风呼啸而过。

风卷起一片被黄沙掩埋了半截的、刻着残缺金纹的无铭骨片。

骨片在空中急速翻转,被不知何处来的微光照亮。

它映出的,不是天上的日头,也不是夜里的月亮。

而是一种深藏于大地之下,正在缓缓苏醒的,浩瀚无垠的,金色脉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