悲伤和恐惧,在这一刻凝聚成了愤怒的火焰。
“是你!是你们带来的这什么‘医道’!”一个汉子指着阿禾,声嘶力竭地吼道,“你们给了我们希望,却又不教我们怎么用!这根本不是救人的道,是杀人的道!”
“对!杀人偿命!”
“把‘道’收回去!”
群情激愤,人们开始向阿-禾和柳妻逼近。
柳妻脸色发白,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,却被阿禾抬手拦下。
他没有看那些愤怒的面孔,只是默默地走到那名心悸而死的青年身旁,蹲下,将他扭曲的尸身轻轻摆正。
然后,他伸出食指,在那青年手腕的“神门”穴上,不带一丝烟火气地,轻点了三下。
奇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青年尸身上因剧痛而暴起的金色纹路,竟随着阿禾的指尖轻点,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,融入皮肉之下。
他脸上那痛苦到扭曲的表情,也奇迹般地舒展开来,变得无比安详,仿佛只是沉沉睡去。
围观的众人全都愕然了。
他们清楚地看到,那青年死前的痛苦有多么剧烈,可现在……死后的剧痛,竟然被这个男人随手抚平了。
这是一种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!
人群的骚动暂时平息,但新的混乱却在另一处爆发。
“给我!这块石头是我的!”
“放屁!是我先看到的!”
两个饿得眼冒绿光的饥民,为了一块被地热烤得滚烫、足以引发“自针”痛感的石头,疯狂地扭打在一起。
拳脚相加,很快便见了血。
其中一人被打得头破血流,剧烈的疼痛瞬间激发了他体内的金纹。
那金纹在他手臂上疯狂游走,汇聚于指尖,竟不受控制地化作一道锋锐的针芒,刺向了施暴者的“合谷”穴!
“啊!”施暴者惨叫一声,整条手臂瞬间麻痹,动弹不得。
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臂,又看看那个伤者。
阿禾眼中寒光一闪,暴喝出声:“住手!”
声音如同惊雷,震得两人浑身一颤,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。
他们茫然地低下头,看着自己身上时隐时现的金色纹路——这本该用来救命的东西,此刻却在仇恨的驱使下,扭曲成了彼此伤害的武器。
“痛能点道,也能蒙心。”涪翁的残念在阿禾脑中低沉响起,“当痛变成了刀,道,就瞎了。”
够了。
阿禾深吸一口气,不再迟疑。
他缓缓盘膝而坐,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朴的印诀。
正是“泥印”。
他将“泥印”之力沉入身下的大地。
嗡——一声常人无法听闻的嗡鸣响起,一道道柔和的金光以他为中心,如蛛网般瞬间铺展开来,笼罩了方圆十丈。
凡是被这金光笼罩的人,无论是因自疗失控而痛苦不堪的,还是因仇恨而催动金纹的,皮下的金色纹路在接触到光芒的刹那,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过,狂暴的冲动瞬间缓和,暴动的气血也渐渐平息。
一场由“医道”引发的灾难,终于被强行中止。
柳妻震惊地看着这一幕,低声问:“这是……什么法子?”
阿禾缓缓摇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明悟:“不是我治的……是‘泥印’在替他们选择,哪些针该起,哪些针该沉。”
涪翁的残念仿佛一声最终的叹息,在阿禾的识海中凝成了一句清晰的话语:
“痛可传道,唯心能持——你之印,非为授技,乃为护心。”
夜,深了。
人群在经历了白日的惊恐与混乱后,都沉沉睡去。
阿禾独自坐在一块荒凉的巨石上,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他抬起手,用指尖逼出一滴鲜血,在粗糙的岩石表面,一笔一划,刻下了三个血字。
慢一点。
风吹过,血字未干,带着淡淡的腥气。
远处,幸存者们沉睡的营地里,有几点微弱的金光再次闪动起来。
那光芒,不再像昨夜那般狂乱而迫切。
而是……
迟疑地,试探地,小心翼翼地,亮了一下,又悄然黯淡了下去。
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的孩子,终于意识到火焰会烫手,开始懂得敬畏。
阿禾看着那几点犹豫的光,知道仅仅制止是不够的。
堵不如疏,必须给他们一条真正能走的路。
他的目光扫过脚下,一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碎裂陶片,映入了他的眼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