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扶住了墙壁,在母亲惊骇的尖叫声中,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,向前迈出了三步!
阿禾反应极快,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调音玉管,迅速记录下牛鸣的频率。
回到屋中,他翻开《五音疗疾谱》对照,双手都开始颤抖。
那牛鸣声的音高,竟然与人体八脉中的“阳跷脉”的共振点,分毫不差!
柳妻则直接追上了牛群,暗中观察。
她发现,这头老黄牛并非随意鸣叫。
它每日都在固定的时辰,走到村中固定的地点,发出那样的长鸣。
更奇的是,每当它鸣叫过后,周围的草木生长速度,都会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加快至少三成。
“牲畜哪里懂得医理……”柳妻低声呢,眼中满是敬畏,“可当这一方地气彻底通达,万物和谐共振时,就连一声牛叫,都成了巡行奇经八脉的鼓点。”
天地万物,皆为医药。
最后的启示,来自于村妇们的织布机。
那“咔嗒、咔嗒”的梭声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早已成了村庄的背景音。
然而,一位久病卧床、气血两亏的老妪,仅仅是每日听着邻家的织机声,竟在半月之后,渐渐能自行翻身,面色也有了血色。
阿禾心生好奇,用一根细长的竹管,将织机声导入自己耳中,闭目凝神。
他惊骇地发现,那织机穿梭的节拍,其快慢起伏,竟与医经中描述的“手厥阴心包经”气血的传导速度,完全同步!
柳妻听闻此事,向那户织布人家求来一匹刚织好的土布。
她将布匹在月光下缓缓展开,手指抚过经纬交错的纹路,呼吸陡然一滞。
那横竖交织的棉线,在节点处的疏密、粗细,天然构成了一幅精妙绝伦的人体“络脉分布图”!
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抚摸着粗糙的布面,泪水潸然而下,哽咽道:“她们不是在织布……她们是在用自己的一辈子,一梭一梭,为这世间织一张活的人体经络啊!”
至此,阿禾与柳妻终于彻底明悟。
这个村庄,早已不是他们初见时的凡俗之地。
这里的山石、井水、炊烟、生灵,乃至人们最日常的劳作,都在不知不觉中,与天地至理融为一体,化作了最高明的医道。
阿禾心中激荡,他将压箱底的“静火心法”残卷取出,召集了全村上百口人,打算将这无上心法倾囊相授,作为对这份感悟的回报。
村民们齐聚在江边草地上,神情平静而安详。
然而,出乎阿禾意料的是,百人齐聚,竟无一人开口提问,甚至连一丝好奇的目光都没有。
他正要开口讲解心法总纲,场中一位白发老者,却旁若无人地自行盘膝坐下,双掌轻轻贴住地面。
不过片刻,他整个人的呼吸节奏,竟与远处江水的潮汐涨落,达到了完美的同步。
另一边,一个七八岁的幼童,正与同伴嬉闹。
他随手折了根草茎,以草尖轻点同伴的手背。
阿禾定睛一看,那落点正是“合谷穴”,而其点按的轻重缓急,分明是“泻法”中最纯熟的手法。
柳妻见状,轻轻拉了拉阿禾的衣袖,对他摇了摇头,用口型无声地说道:“别说了。”
阿禾一怔。
柳妻的眼神清澈如水,带着一丝笑意:“他们……已经不需要你教了。当‘道’已经成为了呼吸,谁还会去问,该怎么喘气呢?”
阿禾沉默了。
他看着眼前这群朴素的村民,他们没有一个人在听他说话,却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命,演绎着最高深的医理。
他们是真正的医者,无师自通的医者。
良久,阿禾低头看着手中那卷承载着无数先贤智慧的《针经》残卷,忽然释然一笑。
他走到江边,轻轻将书卷放入江流之中。
书卷并未下沉,反而顺着水波漂流。
就在此时,一尾金色的鲤鱼跃出水面,一口衔住书卷,随即摆尾潜入水中,朝着江流的下游,那片山峦灰败、了无生机的方向,飞快地游去。
阿禾望着那远去的涟漪,低声自语,像是在对柳妻说,也像是在对自己说:“是时候了。”
柳妻走到他身边,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,那里的天际线,被一片死寂的灰色笼罩,仿佛连风都带着一股枯败的味道。
“这方水土已经醒了。”她轻声说,“但还有更多沉睡的地方,在无声地呻吟,在等着……被唤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