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音不似地震般沉闷,反而像深埋地底的泉眼被疏通,发出的第一声欢呼。
石缝中最后一丝黑气被彻底净化,地脉,开始自愈!
江面上,原本散乱的晨雾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,不再飘渺不定,而是主动凝聚成一根根肉眼可见的银色丝线。
这些雾丝汇聚成流,沿着村中的沟渠、泥穴,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转。
雾丝所过之处,被黑气侵蚀得枯黄的草地,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青;那些了无生机的病树,枝头竟也爆出了点点新芽!
柳妻惊奇地伸出手,接住一缕流淌而过的雾气。
那雾气在她掌心并未散去,而是自动凝聚成一根比发丝还细的微针,晶莹剔透,悬而不落,针尖散发着勃勃的生机。
她仰头望着这漫天流转的生机之雾,失神地喃喃道:“地在自医……雾,成了针。”
真正的震撼,才刚刚开始。
村中的孩童们仿佛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,竟不约而同地捡起树枝,在地上认真地刻画起来,那图形赫然便是人体经络图,精准无比。
几位老者拄着竹签,闭目凝神,以竹签代替银针,在自己身上摸索点按,每一次落下,都引得气血一阵舒畅的奔涌。
更有妇人,随手折下柔韧的草茎,竟也学着阿禾的样子,为身旁生病的家人施治,手法虽生疏,却暗合章法。
柳妻见状,急忙想上前指点一二,却被先前那个触摸泥印的少年拦住了。
“姐姐,不必说了。”少年闭着眼睛,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,“我‘听’到了。”
他说着,伸出稚嫩的手指,准确无误地点在了柳妻手臂上的一处。
柳妻浑身一震,那位置,并非任何已知的正经穴位,可被少年指尖点中的瞬间,一股温热的气流轰然涌入,竟是“静火”为她开启的“灵枢暗穴”!
柳妻骇然。
阿禾不知何时已立于村口的高坡之上。
他俯瞰着整个村庄,目光所及,孩童、老者、妇人……上百个村民,或动或静,他们的位置、动作、呼吸,竟在不经意间,构成了一座巨大而和谐的人体阵阵!
节律自然,生生不息,根本无需任何指挥。
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,轻声自语:“他们不是在学针……他们,就是针。”
夜幕降临,万籁俱寂。
江心石上,突然金光大作,冲天而起!
光芒中,涪翁的虚影缓缓浮现。
这一次,他不再是破碎的残念,身形凝实,面容清晰,宛如初生,圆满无缺。
他目光穿越空间,落在高坡上的阿禾身上,眼中满是赞许与解脱。
他缓缓抬起手,对着阿禾的方向,隔空一指,轻轻点出。
阿禾只觉自己膻中穴猛地一热,体内那枚得自涪翁的“医道传承印”轰然震颤!
传承印上,所有关于古法、秘术、丹方的纹路,在这一刻尽数熔解,化作一道最纯粹的金色洪流,沿着他与这片天地的冥冥联系,奔涌而出,最终“嗡”的一声,全部注入了祭坛上那方汇聚了百人心念的泥印核心!
阿禾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,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。
他知道,这传承不再属于他一人。
涪翁的脸上露出释怀的微笑,声音温和地在天地间回响:“我失之天禄阁,你复之沙盘村。道不属我,不属你,只属这天地人心。”
言罢,他的身影化作亿万点金光,没有消散,而是如蒲公英的种子般,温柔地融入了那漫山遍野、流转不休的江雾之中。
道,归于天地。
黎明,晨光初透。
阿禾独自一人坐在江边,他没有盘坐,也未闭目,只是像个最普通的人一样,随意地坐着,一只手掌轻轻地贴着微凉的地面。
这一刻,他的世界,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他听见——
风在山谷间回旋,吹奏的韵律,是一首失传已久的《针歌》。
天际飘落的细雨,敲打在叶片上,每一滴的落点,都精准地对应着人体的“内关”“外关”。
远处,村中孩童们嬉笑打闹的清脆笑声,汇聚成一股无形的音波,轻轻敲开了天地间的“百会”。
整个世界,化作了一场浩瀚无垠的针灸。
柳妻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,她的气息平稳悠长,显然也在这场天地异变中获益匪浅。
她看着阿禾平静的侧脸,轻声问道:“一切都已归位,你的最后一针,准备扎向何处?”
阿禾没有回头,只是微笑着,缓缓抬起那只贴着地面的手,掌心向上。
一片带着晨曦微光的露珠,顺着草叶滚落,滴入他的掌心。
“已经扎了。”
话音落下,他手掌微斜,那滴晶莹的露珠顺势滑落,坠向地面。
无声。
无息。
可就在露珠与大地接触的一刹那,整片沙盘村所在的大地,连同那奔流不息的江水,都极其轻微地,震动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