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手掌被烫得滋滋作响,皮肉焦糊,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,死死攥着那枚滚烫的针尖,转身冲到不远处的一片泥地。
那泥地中央,有一个被众人踩出的凹坑,正是涪翁昔日传授“百会”穴时所指的泥穴。
阿禾没有丝毫犹豫,将那枚带着他血肉焦糊气息的针尖,狠狠地埋入了泥穴深处。
当夜,少年回到自己的茅屋,忍着剧痛,从床下翻出一个残破的陶制印模。
那是涪翁早年游戏之作,一枚“医道传承印”的残模,只剩下一半。
阿禾以泥为范,以那枚从火中抢出的、蕴含着神木玄铁精华的针尖为料,将其重新熔铸。
他不懂铸造之法,只是凭借一股执念,用最原始的办法,铸成了一枚粗糙不堪、甚至有些歪斜的铁印。
次日清晨,天光微亮。
当阿禾从疲惫中醒来,看向那枚冷却的小印时,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只见那粗糙的印面之上,竟不知何时,自行浮现出八个从未见过的古篆小字。
那八个字,《针经》中从未记载,涪翁也从未言说,却仿佛是天地至理,大道箴言——
痛起处,即是穴。
阿禾呆呆地捧着铁印,泪水夺眶而出。
江心石上,涪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欣慰地点了点头。
他不再言语,只是对着岸边众人招了招手,示意他们再次站到江滩之上,重踏那片熟悉的七星旧位。
这一次,他没有教任何手法,没有授半句口诀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,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。
众人不明所以,也跟着他闭目静立。
江风拂过,时间仿佛凝固。
片刻之后,异变陡生!
人群中,一个壮汉猛然睁眼,下意识地用拇指死死掐住自己另一只手的“合谷”穴;另一边,一位老妇则抬起手,轻轻拍打自己的“足三里”;更有人曲指点向眉心,有人按压胸口膻中……数十人几乎在同一瞬间睁开双眼,动作各不相同,却无一例外,都精准地找到了自己身上最契合此刻气机流转的经络穴位。
柳妻站在人群中,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,浑身剧震。
她终于明白了!
她泪流满面,喃喃自语:“他不是在教,他是在唤醒……他是在唤醒我们每一个人……我们体内,都藏着一根,他亲手为我们扎下的针!”
这根针,是信念,是感悟,是“不怕痛”的勇气,是“医在民间”的传承!
月圆之夜,终于到来。
涪翁独自一人,盘坐于江心巨石之上,仰望着璀璨星河。
万籁俱寂,唯有江水流淌。
忽然,天穹之上,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“摇光”,骤然大放光明!
一道粗如梁柱的银色光华,破开云层,穿越万里,精准无误地垂落而下,将涪翁的身体缓缓笼罩,托起。
他最后一次,回望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人间。
他看见,阿禾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枚粗糙的铁印,印面上八字箴言熠熠生辉。
他看见,江岸之上,万千百姓自发地踏着七星方位,脚下竟都浮现出淡淡的微光,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。
他笑了,笑得无比释然。
在众人的注视下,他的身体在银光中缓缓消解,化作亿万点璀璨的金光,如同一场盛大的萤火,随风而起,最终散入那笼罩着江面的浓浓夜雾之中。
从此,涪翁消失了。
整整三日,江面上大雾不散。
那雾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浓郁,白日不见天日,夜晚不辨星辰,整个江岸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。
这片沉寂并非空无一物,反而像是在酝酿着什么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,仿佛江水停止了流动,风也失去了声音,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一个即将迸发的音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