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烬纷飞如雪,她仰头向天,声音凄厉:“涪翁若死,不是病死的!是被你们这该死的‘敬’,活活压死的!”
这一番石破天惊的举动,让所有人都呆立当场。
盲童抱着涪翁冰冷的身体,听着那颗心跳声越来越微弱,仿佛随时都会停止。
柳妻的话,像一把锥子,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
他不再去管那被地气锁住的传承印,不再去想那玄之又玄的“心火”。
他摸索着将自己那根从不离身的断杖,狠狠插入脚下的石缝之中,让它稳稳立住。
随即,他撕下自己衣袖上的一长条布,紧紧缠在断杖的顶端。
他从柳妻燃起的火堆里引来火种,点燃了布条。
一束摇曳的、孤独的火光,在这绝望的夜里亮起。
盲童抱着涪翁,就坐在这束野火之前。
他不再追问医理,不再向任何人求助,甚至不再期待涪翁的回应。
他只是张开干裂的嘴唇,用那沙哑的、尚未完全变声的嗓子,缓缓唱了起来。
是《未病调》。
没有一句歌词,只有最古朴、最原始的旋律。
那旋律仿佛就是人的脉搏,是山川的呼吸。
初时,歌声带着颤抖,不成曲调,像是风中哭泣的雏鸟。
但渐渐地,那歌声变得坚定,一呼一吸,一起一伏,精准地和着天地间某种不可言说的韵律。
一遍,两遍,三遍……
唱到第三遍时,一直死寂不动的涪翁,垂在身侧的指尖,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
盲童没有察觉,他已沉浸在那旋律之中,忘却了周遭的一切,只是一遍遍地唱着。
远处高台上,身形即将溃散的程高,却看得分明。
那被地气之环锁住的传承印光芒,竟随着盲童的歌声,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,那频率,仿佛在呼应一颗正在苏醒的心跳!
“原来……原来如此……”程高喃喃自语,眼中满是震撼与释然,“不是他传印……是这孩子的心火,点燃了这歌声,引动了印!”
就在这时,一阵夜风猛地卷过,将盲童手中的火杖吹得从中折断!
燃烧的布条带着火星,如流星般坠落,不偏不倚,正好溅落在涪翁的衣襟之上!
“滋啦”一声轻响,火星瞬间引燃了干燥的衣物。
就在这一刻,涪翁猛然睁开了双眼!
那双眼睛里,没有一丝垂死的浑浊,反而亮得如同两颗寒星!
他看也没看身上的火,竟是暴喝一声,一掌拍在地上,声如惊雷!
“火灭了?火没灭!”
他挣扎着坐起,目光如电,瞬间扫过全场。
他看到了盲童下意识捂住的、被火杖灼伤的手,看到了柳妻身前那堆尚未熄灭的、焚毁规矩的余烬,看到了高台上身影虚浮、气若游丝的程高。
然后,他放声大笑起来,笑声苍劲,震得林间叶落。
“好!好啊!你们……你们终于没等我来救!”
他伸出手指,点向盲童,眼中满是赞许:“你刚才那一针,不是扎在我身上,是扎在了你自己‘不敢接’的心病上!”
他又望向程高,笑意更深:“你护的不是印,是你自己心里那个还没放下的‘徒’字!”
笑声回荡不休,他心口那原本狂暴外溢的传承印,竟随着他的笑声骤然收敛,光华内蕴,如百川归海般沉入他的体内。
那印记的纹路,非但没有黯淡,反而比先前更加清晰、深刻了三分!
天际,已现鱼肚白。
程高站在高崖之上,远远望着被众人扶起的涪翁,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。
他没有再靠近。
他轻轻抚摸着自己心口处,那里曾有一道传承印的烙痕,是他当年未能承接的遗憾,如今,那烙痕已彻底平复。
他低声自语,像是在对涪翁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:“师尊,您总说‘替天行针’,可天道自然,何需人替。”
话音未落,他的身影,便如清晨的薄雾遇到了第一缕阳光,开始层层消散,化作了虚无。
最后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雾气,随风飘荡,悠悠然飘向了涪水下游。
它轻轻落在了一个正在田边放风筝的村童身上。
那纸鸢随之飞得更高,影子掠过广袤的田畴。
忽然间,田埂上,一个玩泥巴的孩童,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用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划拉着,口中竟不自觉地哼唱出了一段残缺却生机勃勃的《未病调》。
山口,盲童似有所感,停下了脚步。
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,想要抚摸心口那片初生的温热,却被掌心传来的剧痛骤然拉回现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