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至三更,万籁俱寂。
被钉在横梁上的焦纸,竟无火自燃,升腾起一缕缕幽青色的火焰!
火光摇曳,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声波,从中弥漫开来。
“……医无主,则民心乱……奉针律者生,逆神针者亡……”
那声音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,不经耳膜,直接钻入人的梦境深处,编织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幻象。
睡梦中的程高猛地翻身坐起,额上冷汗涔涔。
他的右手,竟在无意识中死死掐住了自己左腕的“神门”穴,指节发白,似乎要将自己的心脉掐断——这正是被“控神令”影响心智的前兆!
黑暗中,涪翁的双眼早已睁开,清明如镜。
他没有起身,甚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。
只见他并指从枕边的针囊中悄无声息地摸出三枚寸许长的“静心针”,手腕轻弹,三道微不可察的银光便分别没入了他、程高和柳文谦卧榻周围的三个角落。
三针落地,一个无形的场域瞬间形成。
紧接着,涪翁阖上双眼,竟施展出“诊脉法”,却不是为他人诊脉,而是引动自身平稳、悠远、浩瀚的脉搏气息,通过身下的土地,如春水漫堤一般,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。
那道试图侵入梦境的邪异声波,一触碰到这股沉静如渊的脉息,便如同骄阳下的薄冰,瞬间消融瓦解,化作一缕缕青烟,被那三枚“静心针”的针尖彻底吸尽,再无踪迹。
“邪音入梦,又怎比得上我一息匀长?”涪翁低声自语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,“人心若能自有节律,这世上,又有谁能替你跳动?”
翌日天明,庙外传来一阵孩童的喧闹声。
原来是荒村里的孩子们,不知从哪听说了这庙里住着神仙般的“老爷爷”,竟三五成群地聚在门口,人手拿着一根“宝贝”——有的捧着精心挑选的笔直草茎,有的拿着从破车上拆下的铁钉,甚至还有一个孩子,举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刨出来的尖锐兽骨,满眼期待地望着涪翁。
“老爷爷,教我们扎针吧!”
柳文谦正欲上前,将正统的针灸之道说与他们听,却被涪翁抬手止住。
涪翁一言不发,只是走到庙门口的阳光下。
他从针囊中取出一枚银针,用两根手指捏着,悬在半空。
清晨的阳光穿过针身,在地面上投下一道清晰纤长的影子。
他缓缓移动银针,那地上的影子便随之而动,从孩童们的脚下,一路划向手臂,再到胸前,清晰地勾勒出“手三阴经”的走向。
孩子们看得入了迷,纷纷伸出小手,用手指去追逐、描摹那道在地上的针影。
一个聪明的孩子忽发奇想,用自己的草茎,去对准另一个孩子手臂上的影子,嘴里还学着昨天的牧童,大喊:“师父的影子教我啦!这是影子针法!”
一时间,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。
就在这时,村里一位被腿痹之症困扰多年的老妪,拄着拐杖蹒跚而来。
她的孙儿,正是那个拿着草茎的孩子,他看到奶奶痛苦的模样,竟大胆地跑过去,学着涪翁的“影子针法”,用那根柔软的草茎,在老妪膝下三寸的位置,学着针影的样子,用力点按下去。
那位置,正是“足三里”大穴!
“哎哟!”老妪惊呼一声,随即,她脸上痛苦的表情竟真的舒缓了几分,她尝试着走了两步,惊喜道:“好像……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!”
柳文谦看得心惊肉跳,那孩子点按的位置,离真正的足三里穴,还差了半寸有余!
他刚要开口纠正,涪翁却再次抬手,按住了他的肩膀。
“差了半寸,是技。差了一寸,是道。”涪翁的声音很轻,“他们信,这针,便有效。你若去纠正,反而破了他们心中的‘神’。”
程高站在一旁,看着那群以影为师、以信为引的孩子,看着那位得到缓解的老妪,心中豁然开朗。
他看向涪翁,您不是在教医术,您是在养人心。”
七日之后,荒原上的生机日渐盎然。
三人已完成此行的目的,开始南归。
行至当初来时的涪水渡口,江风猎猎,渡船还未靠岸。
涪翁忽然停下脚步,他解下随身携带了数十年的银针匣,轻轻放在了渡头一块被江水冲刷得光滑的巨石之上。
那针匣古朴,却保养得极好,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他在匣上,用指尖运气,刻下了一行字:针不出手,道已在人。
“师父!”程高和柳文谦大惊,这针匣是涪翁的性命,他怎能弃之于此?
涪翁却只是摆了摆手,示意他们不必多言。
他望着滚滚东去的涪水,眼神悠远而通透。
“我已无病可治,亦无典可传。”他缓缓说道,“真正的《针经》,已经不再我这针匣之中,它正在千家万户的灶台边,在田间地头的泥土里,在母亲为孩子抚平伤痛的掌心中,一笔一划地写着。”
他的话音刚落,对岸的村落里,竟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稚嫩而整齐的齐声诵读:
“针者,引也,非控也!引其气,通其脉,守其心……”
声音虽远,却如初春的第一声雷鸣,滚过江面,震入心底。
涪翁的嘴角,终于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。
他不再回头,转身迎着风,踏着来时路上的残雪,一步步走向远方。
身后,渡口的风愈发大了,吹得江水滔滔。
那块巨石上的针匣,静静地躺着,仿佛在等待着什么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名背着药篓、满身泥土气息的采药少年,从山间小路走下渡口。
他一眼便看到了那方与周围景物格格不入的针匣,好奇地走上前。
当他看清匣上那行字时,少年的瞳孔猛然收缩。
他迟疑了片刻,最终,还是伸出手,将那沉甸甸的针匣悄然拾起,紧紧握在掌心。
他没有声张,也没有四顾,只是转身,重新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