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猛地从针匣中取出一根寸许长的黄针,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,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胸口正中——“膻中”大穴,直刺而入!
“嘶——”满场皆是倒吸冷气之声。
膻中为气之会海,宗气所聚之地,如此贸然下针,稍有不慎便会气机逆乱,当场毙命!
然而,涪翁面色不变,他左手掐诀,口中念念有词,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捻动针柄。
刹那间,一股无形的劲气以黄针为中心轰然爆发,他身上的宽大布袍无风自动,猎猎作响,宛如一张鼓满了风的巨帆!
一股磅礴浩然的气息,横扫全场,压得那些叫嚣的游医脸色发白,连连后退。
“看清楚了!”涪翁声如洪钟,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,“黄针属土,主脾胃,乃后天之本,能调和周身气机。所谓‘通’,是通达天地自然之气,以补人体亏空之本,而非通什么阴曹鬼神!尔等读死书,不知变通,不明医理,只知照本宣科,才是真正的误人子弟,草菅人命!”
言罢,他猛地拔出黄针,那股鼓荡的气劲瞬间平息。
他面色如常,气息沉稳,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。
全场死寂。
那些游医面如死灰,张口结舌,再也说不出一个字。
他们引以为傲的理论,在涪翁这活生生的、霸道绝伦的演示面前,被碾得粉碎。
就在此时,一个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沉寂。
“神医!求神医救救我的孩子!”
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,抱着一个面色青紫、气息奄奄的幼童,疯了般冲开人群,跪倒在涪翁面前。
几名本地的医者立刻上前查看,片刻后纷纷摇头叹息。
“晚了,这孩子四肢冰冷,呼吸微弱,印堂发黑,是五脏离散之相,神仙难救了。”
“是啊,寒邪入里,元阳已绝,准备后事吧。”
妇人听到这些话,顿时瘫软在地,放声痛哭。
涪翁却蹲下身,伸手搭在幼童细小的手腕上,双目微闭。
半晌,他睁开眼,眸中精光一闪:“胡说!此乃阴寒之气闭厥阴肝经,致使气机不通,神识被蒙,并非死症!”
他霍然起身,从针匣中取出一根通体赤红、仿佛燃着火焰的“赤针”。
“借艾火一用!”
程高立刻取来早已备好的艾绒,点燃后递上。
涪翁左手持针,右手引着艾火在针尾轻轻一燎,口中喝道:“赤针主火,通心脉,能破阴寒,回元阳!一针‘太冲’,开肝经之门!”
赤针如一道流火,刺入幼童脚背。
“二针‘涌泉’,引虚火下行!”
第二针落于脚心。
“三针‘神庭’,醒脑开窍,召回神魂!”
最后一针,精准地点在幼童的眉心之上。
三针刺罢,涪翁将燃烧的艾绒分别置于三根针的针尾,进行温灸。
赤红的针身在艾火的熏烤下,仿佛真的燃烧起来,丝丝热力源源不断地透入穴位深处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那妇人更是连哭都忘了,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孩子。
半个时辰后,就在众人几乎要失去耐心时,那原本死寂一般的幼童,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“咯”声。
紧接着,“哇”的一声,他猛地张开嘴,咳出一团团污浊的黑色浓痰!
黑痰落地,一股腥臭之气弥漫开来。
而那孩子,苍白青紫的小脸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,随即,响彻云霄的啼哭声,宣告了一个生命的回归!
满场俱寂,针落可闻。
下一刻,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,双膝一软,对着涪翁的方向重重跪倒在地,嘶声喊道:“神乎其技!我愿弃伪学,随前辈重习真道!”
一人跪,百人从。
哗啦啦一阵响动,场中大半的医者,无论老少,尽皆跪伏于地,神情激动,目光狂热。
夜深人静,明心坛前的人潮早已散去,只留下程高和柳文谦在收拾场地。
涪翁独自坐在案前,将一根根救人无数的宝针,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,收入针囊。
就在他将最后一根针收好,准备合上针匣时,怀中的“医道传承印”忽然毫无征兆地,泛起了一阵微弱的荧光。
他心中一动,立刻取出玉印。
只见清冷的月光下,古印的印面上,一道之前从未有过的细微裂纹中,竟缓缓浮现出半行血色的小字,字迹模糊,却触目惊心:
“伪脉起于北,祸延三江。”
涪翁的眸光瞬间凝固,锐利如刀。
他猛地抬头,望向沉沉夜幕下的江北方向。
那里,正是大邺朝廷设立的盐铁转运司辖地,也是伪京始作俑者韩慎之旧部盘踞的核心所在。
与此同时,数十里外的一处山脊上,一道黑影看着山下逐渐熄灭的灯火,悄无声息地收回了目光。
他将一张刚刚绘制完成,详细标注了“针道明心坛”布局和涪翁等人样貌的密图小心折好,藏入袖中,旋即转身,如鬼魅般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里,去的方向,赫然也是北方。
江南的医道之争初见分晓,但一张更大的网,已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黑暗中,悄然张开。
吴郡的风波尚未平息,一场更为诡谲的风暴,正在遥远的北地,悄然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