涪翁将刀疤脸的穴道松了七分,指腹在对方风池穴上重重一按。
刀疤脸像被抽了脊梁骨,地栽进溪水里,呛得猛咳两声,连滚带爬往林外窜。
老师?程高攥着药箱的手紧了紧,这恶徒刚还想下毒,您怎么......
引蛇得用活饵。涪翁扯下片芭蕉叶擦手,目光追着刀疤脸踉跄的背影,他身上带着谢云的标记。他指了指自己喉结——方才松哑穴时,他瞥见刀疤脸脖颈处有片淡青云纹,和二十年前谢云门客颈后的刺青分毫不差,放他回去报信,才能引我们找到归墟。
程高的睫毛颤了颤。
他望着老师泛白的鬓角,突然想起昨夜替老师整理药囊时,摸到那半卷《针经》残页上的焦痕——天禄阁大火时,老师就是用这半卷医典护在胸口,才没让最后几篇针法失传。
跟着他。涪翁把鱼篓往程高手里一塞,保持十丈距离,踩松针走。
山雾未散,两人像两截移动的树桩,贴着灌木往太素山深处挪。
刀疤脸起初还跌跌撞撞,出了林子后突然挺直腰板,顺着山涧旁的野径狂奔。
他的脚步越来越急,最后停在块半人高的青石前——石上刻着模糊的云纹,石下是口覆满青苔的老井。
归墟井。涪翁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破庙捡到的那封残信,墨迹被雨水泡得发晕,却清楚写着归墟井中藏天地。
当时他只当是江湖骗子的噱头,此刻看着井沿与天禄阁地砖同纹路的云纹,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。
刀疤脸跪下来,用额头撞了三下井沿。
青苔簌簌落下,露出块刻着星图的石板。
他抠住石板缝隙一掀,井底突然传来轻响——原本浑浊的井水打着旋儿往下沉,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。
下去。涪翁压低声音。
程高刚要跟,被他拽住手腕,你守在井边,若有异动就吹我给你的竹哨。他摸出枚隐息针扎进自己大椎穴,整个人的气息顿时淡得像片云,顺着井壁的凹痕溜了下去。
井底的地道比想象中宽敞。
涪翁的脚尖刚沾地,就踩碎了片烧焦的竹简——是《黄帝内经》的残页,墨迹还带着烟火气。
他的心猛地一沉:天禄阁那场火,果然烧不尽所有典籍。
地道尽头是道青铜门。
涪翁的指尖刚碰到门环,门内突然传来的轻鸣。
门开的瞬间,他几乎被扑面而来的药香呛到——不是寻常药材的苦香,是混合着朱砂、磁石、百年人参的腥甜,像极了当年太医院炼药鼎的味道。
密室正中央立着座半人高的铜鼎。
鼎身刻满扭曲的纹路,凑近看竟是《针经》里十二经别的走行图。
鼎腹处四个大字在火把下泛着冷光:重铸医典。
好个谢云。涪翁的手指抚过鼎身,当年烧我医典,如今倒想借我的针法复刻?他从药囊里取出归元银针——这是他用自己血祭过的本命针,针尾还凝着半滴未干的血珠。
针尖刚触到鼎身,整座密室突然亮如白昼!
赤焰从鼎足窜起,眨眼间裹住四面石墙。
涪翁向后疾退,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。
热浪烤得他脸皮发疼,鼻尖却闻到股熟悉的焦糊味——是二十年前天禄阁的火,是他护着医典往外冲时,后背被烧穿的棉袍。
五行火阵。他咬着牙扯下外袍甩向火焰,目光扫过石壁上若隐若现的青纹,木生火,水克火......他屈指弹出三枚玄针,分别扎向东南北三方石壁的。
银针入石三寸,突然泛起幽蓝光芒。
涪翁低喝一声。
赤焰突然顿住,像被无形的手攥住,顺着银针的轨迹倒卷回铜鼎。
鼎身地一震,火焰地熄灭,只余下缕缕黑烟盘旋上升。
想用我的针破我的局?涪翁擦了擦额角的汗,冷笑穿透密室,当年你烧不全《针经》,如今也复刻不了!他摸出枚追魂银针,对着密室入口的石缝一弹。
银针没入石中,表面浮起细密的纹路,像活了般微微震颤。
这针能感应百里内的元气波动。他对着空气轻声说,你若敢来取鼎,我便敢让你再尝一次被针钉在墙上的滋味。
他转身欲走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。
是程高的竹哨?
不,竹哨声清越,这声音更沉,像有人穿着麻鞋踩过青石板。
涪翁猛地回头。
密室门口的阴影里,立着道模糊的身影。
月光从头顶的井口漏下来,照在那人腰间——是块云纹竹印,和刀疤脸指缝里漏出的那半枚严丝合缝。
谢云......涪翁的手按上腰间的银针。
那身影却在他开口的瞬间隐入黑暗,只余下句若有若无的轻笑,混着鼎身未散的药香,钻进他的鼻腔。
归墟井外,程高正盯着井口发呆。
忽然,井里飘出缕极淡的药香,像极了老师常用的乌头汁味。
他刚要探头,就见老师从井里钻出来,脸色比平时更冷。
老师?他欲言又止。
回石屋。涪翁拍了拍他的肩,脚步却往相反方向拐去,先去取我藏在老槐树下的那卷《明堂经》。他的目光扫过归墟井的方向,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——那里藏着方才从鼎身刮下的铜屑,有些旧账,该清了。
山风卷起几片枯叶,打着旋儿落进井里。
程高望着老师微驼的背影,突然发现他腰间的鱼篓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——是医道传承印的青铜纹路,比昨日更清晰了几分。
归墟井里,那座铜鼎突然发出的轻鸣。
鼎腹的重铸医典四字缓缓转动,露出下方一行极小的刻字:涪翁至,局方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