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大人早该在天禄阁大火里烧成灰了!
涪翁的指节在石桌上叩出清脆的响。
他记得那夜的火,记得谢云抱着半卷《黄帝明堂经》冲进火场时的背影——那时谢云还是天禄阁最年轻的校书郎,总爱用狼毫在简牍边角画竹。
可当王莽的火舌舔向天禄阁第三层时,谢云却抱着被虫蛀的《神农本草》残卷冲了出来,而真正的《明堂经》,永远埋在了焦土里。
谢云的左手小指少了半截。涪翁突然伸手攥住俘虏的左手,用力掰开蜷曲的五指——小指第二节果然有道旧疤,当年他为抢医典,被坍塌的梁木压断的。
俘虏的笑容僵在脸上。
涪翁的玄针突然抵住他的穴。
这是手阳明大肠经的原穴,管着全身三分之二的气力。三息。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,我让你试试,当年我在火场里,看着医典被烧时,有多疼。
银针没入半分。
俘虏的额头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,后槽牙咬得咯咯响,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。
三息后,他的双臂突然软绵绵垂下来,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——合谷穴被封,浑身气力像被抽干的井。
你们真正的主子,是当年被逐出天禄阁的谢云。涪翁扯下腰间的鱼线,动作比解鱼篓时还利落地捆住俘虏的脚腕,他没被烧死,他偷了《明堂经》的抄本,藏在洛水竹园的竹影里。
俘虏的脸瞬间白得像新刮的竹片。
他张了张嘴,这次连气声都发不出来了——刚才那三息的疼,彻底震散了他冲开哑穴的内劲。
涪翁从药囊里摸出枚追魂银针。
针身刻着细密的云纹,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。
他捏住俘虏的手腕,银针轻轻一点——不是扎,是用针尖在皮肤上划了道极细的血线。
血珠刚冒出来,就被银针上的云纹吸了进去。
这针能追着你的血,找到竹园的方向。涪翁对着昏迷前的俘虏低语,回去告诉你的主子,我在天禄阁烧了半本《针经》,他藏了半本《明堂经》,现在该算总账了。
他扛起俘虏走向暗门时,程高正守在门口。
少年的药箱扣环果然扣了三下,铜环在夜色里泛着暖黄的光。老师。程高欲接人,却被涪翁摆手拦住,丢到山脚下的溪水里。他拍了拍俘虏的后颈,让他顺流漂半里,自然会醒。
程高领命而去。
涪翁转身回到密室,石桌上的《针经》残卷被山风掀起一页,墨迹未干的玄针续脉四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。
他伸手按住纸页,指腹触到未干的墨,染了一手青黑——像极了当年在天禄阁校书时,简牍上的漆痕。
谢云。他对着残卷轻声念这个名字,声音里裹着二十年的旧雪,你以为烧了天禄阁,就能断了医道传承?他抓起案头的玄针,在烛火上烤了烤,针尾的红绳腾起一缕细烟,当年你抢《明堂经》,现在又要抢《针经》,可你忘了——他的目光扫过密室四壁,那里密密麻麻刻着他这些年验过的针穴图,医道在人,不在书。
当涪翁背着药囊走出琅琊古洞时,东方的天幕刚泛起鱼肚白。
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,他裹了裹粗布外衣,转身望了眼黑洞洞的洞口——洞顶的钟乳石上,还挂着他昨夜验尸时滴下的烛泪,像一串凝固的血珠。
该回涪水了。他摸了摸怀里的《针经》残卷,那里压着程高新抄的《诊脉法》初稿,谢云要的是医典,可他不知道......他的嘴角扬起半分冷笑,我要的,是让他亲眼看着,医道在他眼皮底下,开枝散叶。
夜色彻底退去时,涪翁的身影已经隐入山间小路。
他踩着晨露往江边走,腰间的鱼篓随着步伐轻晃,里面装着程高塞的几个炊饼——少年总怕他路上饿肚子。
而在他身后的山巅,一株老松的阴影里,一道身影正望着他的背影。
那人穿着青布道袍,左手小指齐根而断,指节间捏着半枚竹印。
月光透过松针落在他脸上,照见眉骨处一道暗红的疤痕——像极了被火烧过的痕迹。
终于......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松针上的雪,等到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