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柱国的指尖刚触到字针的刹那,耳畔突然炸开百种声音——是太医院里老医正敲着竹简讲《难经》的浑厚嗓音,是天禄阁校书时竹简相碰的脆响,是三年前程高跪在雪地里说弟子愿替先生抄三年医书的哽咽,是前日王二狗举着火把替他照亮医案时,柴火噼啪的爆裂声。
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眼前浮现出无数医案:有产妇血崩时他用隐白穴止血的果断,有恶吏装病索贿时他识破的冷笑,有瘟疫横行时他在破庙搭起的药炉,药气混着病人们的呻吟,在雨夜里凝成白茫茫的雾。
这些碎片像被一根线穿起,在他脑海里织成一张大网——原来不是机巧,是医道沉淀在骨血里的本能。
银针没入掌心的瞬间,李柱国突然笑了。
他想起老医正说过医书是死的,医心是活的,原来这字针,是要他把毕生所学熔成一把火,烧穿所有陈规旧矩。
祭坛猛然一震,第三枚字针突然暴起三寸,针身上的篆字泛着赤金光芒,像要刺穿他的魂魄。
李柱国的呼吸骤然急促——这一次,涌来的不是温暖的回忆,而是刺骨的痛。
他看见自己在天禄阁大火里,抱着半卷《针经》残页往外冲,老医正的后背被火舌舔成焦黑;看见王莽的爪牙持剑冲进医馆,剑尖挑破他的青布衫,骂他区区医匠也配藏书;看见上个月豪强抢了药铺,把他配好的安胎药摔在泥里,说乡野巫医也敢救人。
那些被羞辱的、被践踏的、被生死逼迫到绝境的时刻,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心脏。
懦夫才需要忘记痛苦。李柱国咬着牙,指节捏得发白。
他想起第一次在涪水江畔悬壶,有个老妇跪在他面前说求先生救救我孙儿,他摸着孩子滚烫的额头,突然明白——医道的勇,不是不怕疼,是疼过之后,还能把银针扎进更黑的夜。
嗡——
字针穿透掌心的刹那,李柱国的周身腾起赤色光焰。
三枚银针在他体内发出共鸣,金红两色的脉络从祭坛窜起,顺着他的七经八脉游走,最后全部汇聚到心口那枚医道传承印上。
青铜古印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,纹路如活物般蠕动,原本残缺的医经残篇像被春风吹开的画卷,一笔笔补全成完整的《针经》全文。
王二狗隔着屏障,看得连呼吸都忘了。
他看见师父的身影被金色光雾笼罩,那根悬浮的七彩银针突然地扎进祭坛中央,整座秘境开始剧烈震动。
星子从四壁坠落,化作漫天金雨,在空中凝结成一卷泛着青光的帛书——正是《针经》!
每一页都在翻动,墨字如游龙,在虚空中划出璀璨的轨迹。
李柱国猛地睁眼,眼底映着满卷医理。
他能清晰地看见任督二脉交汇的暗穴,能听见气血在十二正经里流动的声音,连最细微的孙络震颤都像晨钟般清晰。
那卷《针经》突然化作流光,从他的眉心钻入体内,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——这不是记忆,是血脉里的传承在苏醒。
叮——
体内的医道传承印发出清越的金石之音。
王二狗瞪大眼睛,看见那枚原本青灰的古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纯金,表面的纹路竟与秘境四壁的星轨完全重合,仿佛整座天地都在为这枚印佐证。
李柱国的气息变了,先前的狂傲收敛成一种更沉的厚重,像涪水江畔那棵千年老柏,根须扎进地心,枝叶却能触到云。
自今日起,汝为医道鼻祖,掌天地之脉,济万世苍生。
庄严的声音从秘境深处传来,震得王二狗耳膜发疼。
李柱国缓缓起身,青布衫被金光映得发亮。
他单膝跪地,指节抵着祭坛上的金红脉络,声音低沉却有力:吾以银针为骨,以仁心为魂,医道不灭,薪火永传!
话音落下的瞬间,所有光芒突然收敛。
星子重新嵌回四壁,祭坛缓缓下沉,那根七彩银针一声落在李柱国掌心。
王二狗扑到屏障前,见师父的眼底多了团火,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。
师父......变了。王二狗喉头发紧,伸手去碰屏障,这次屏障却像水面般荡开涟漪,放他走了进去。
李柱国转头,冲他笑了笑。
那笑里没有从前的狂,却多了种让人安心的暖:该回家了。
两人踩着满地星光往石门走。
王二狗攥着《针经》跟在后面,突然听见山风透过石缝灌进来,带着股铁锈味。
他正要开口,李柱国却先一步停住脚步,指尖轻轻搭在他肩膀上。
怎么了?王二狗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向前方——石门之外,山道蜿蜒如蛇,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
李柱国捏了捏掌心的七彩银针,目光扫过远处的太素山巅。
那里的云层正翻涌,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阴影里,等着猎物上门。
回涪水。他说,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又重得像山,该让世人知道,真正的医道,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