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穿过树顶的缝隙,照在玉牌上,那些古篆突然泛起幽蓝的光,像有活物在纹路里游动。
他将太素令重新收好,望向林外的官道,太素山的路,才刚开始。
王二狗背起包袱,跟着师父走出林子。
夜风卷着不知何处的桂花香吹来,他听见师父腰间的青铜符又在发烫——那声音很轻,却像敲在他心尖上,一下,又一下。
李柱国的脚步在离太素山还有半里时顿住。
王二狗跟着收步,见师父从衣襟里摸出太素令——那方羊脂玉牌边缘正泛着幽蓝微光,像被月光浸过的萤火虫,顺着古篆纹路缓缓流转。
师父,它......王二狗的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他曾见过这玉牌在月光下泛冷,却从未见过这样活泛的光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刻痕苏醒。
李柱国拇指抚过玉牌边缘,指腹触到一道极浅的凹痕,与前方山壁上的石缝严丝合缝。韩慎之咽气前抓着我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骨头。他突然开口,声音像浸了山雾,太素令...开石扉,原来指的是这个。
王二狗看着师父将玉牌对准石缝。的轻响里,山壁震颤如老钟,裂开半人宽的缝隙,露出被藤蔓遮蔽的小径,苔藓混着松脂的气味涌出来。好个藏在眼皮子底下的机关。李柱国低笑一声,率先抬脚,
山道比想象中逼仄,两侧岩壁渗出的水珠顺着青藤滴落,打在王二狗后颈,凉得他一哆嗦。
刚转过第三个弯,沙沙声便从脚边漫上来——不是风,不是落叶,是无数节肢摩擦石壁的声响。
李柱国突然停步,王二狗差点撞上去。
他顺着师父的目光低头,只见岩缝里钻出赤红色的蜈蚣,触须颤动如钢针,背甲在幽暗中泛着金属光泽,数量多得分不清头尾,眨眼间便将山道铺成一片红浪。
毒虫。李柱国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。
他反手扯过王二狗的包袱甩到对方怀里,另一只手已摸出腰间的青竹管。捂紧口鼻!竹管拔开的瞬间,辛辣的艾草香混着硫磺味炸开,王二狗被呛得猛咳,却见师父屈指弹出七枚银针,精准钉在山道两侧的岩缝上。
香气顺着银针游走,在两人身周织成半透明的屏障。
最前排的蜈蚣撞上去,背甲立刻冒起青烟,发出尖锐的嘶鸣,掉头就往岩缝里钻。
后面的蜈蚣撞上来,又被烫得翻着肚皮滚落。
王二狗盯着脚边抽搐的蜈蚣,后槽牙咬得发酸——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何总说医道要通百毒,原来连驱虫香里都掺了半钱蟾酥、三分雄黄。
李柱国扯着他绕过满地虫尸。
王二狗低头时,瞥见一条没死透的蜈蚣正用毒牙啃食同伴的尸体,胃里顿时翻涌,却硬是咬着嘴唇没出声——师父说过,学医的人,先得学会看血不晕,见腐不呕。
转过最后一道弯,山洞突然出现在眼前。
洞口被半人高的野蔷薇缠着,藤蔓间露出块青石碑,太素遗踪四个篆字被风雨磨得有些模糊,却仍能看出笔锋里的苍劲。
李柱国伸手轻触碑面,指尖刚碰到字,石面突然泛起金光,一行小字从碑底缓缓浮起:欲知医道真义,须先断情绝念。
王二狗凑过去,被金光刺得眯起眼。断情绝念?他喃喃重复,想起师父总说医道当有仁心,这六个字像根刺,扎得他心口发疼。
再看师父,月光正落在他脸上,眉峰紧拧成刀,原本微驼的脊背突然绷得笔直,指节抵着石碑,指腹上的老茧被磨得发红。
师父?王二狗轻声唤。
李柱国没应,喉结动了动,像是要说什么,又生生咽了回去。
王二狗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洞底,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——不是石头,不是水,是琴轸。
清越的琴音就是这时飘出来的。
第一声像雨打松针,第二声像泉落深潭,第三声却突然变了调,像有人在琴弦上撕帛。
王二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。
他看向师父,见那双常带讥诮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,盯着洞底的目光里,有他从未见过的锐利——像是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旧敌,又像是终于找到了追寻半生的答案。
有人在里面等我们。李柱国说。
他解下腰间的青铜符攥在掌心,符上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——程高、王二狗、还有那几个村童的名字,此刻都在发烫,像在提醒他,医道传承从来不是一人独行。
王二狗摸向怀里的《针经》竹片,布包被体温焐得温热。
他张了张嘴,想问师父断情绝念是什么意思,想问洞里的人是谁,想问这琴音为何让他心跳得像要冲出喉咙。
可琴音又响了,这次更清晰,带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,像极了三年前雪夜,师父在草庐里煮药时,火盆里爆的那声竹节。
李柱国已经抬脚往洞里走了。
王二狗吸了吸鼻子,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,紧走两步跟上。
洞外的月光被蔷薇挡了大半,越往里走越暗,可那琴音却越来越亮,像根线,牵着他们往黑暗最深处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