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柱国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记得那身官服,记得那日殿外梧桐叶砸在青瓦上的脆响。
镜中影像突然动了,抬手拾起绢帕,帕角金线绣着“淑宁”二字——正是汉成帝最宠的淑宁贵妃。
“若非你当初不肯救那贵妃,今日又岂会沦落至此?”年轻的李柱国开口,声音里裹着冰碴子,“你拒用虎狼药强吊她的命,她断气前骂你‘医道不通人情’;你护着《针经》残卷不肯献于新朝,如今只能缩在涪水滩当渔翁!”
王二狗下意识去拉李柱国的衣袖,却被他轻轻甩开。
李柱国望着镜中自己年轻的眉眼,喉间溢出一声低笑:“我救的是命,不是权。”他屈指弹出三寸清神针,银芒划破空气,“虎狼药吊的是帝王的面子,不是贵妃的命——她肺痨入络三年,早该断了膏粱厚味,哪是几副急药能救的?”
银针“叮”地扎入水面,镜中影像瞬间碎成金箔般的光点。
王二狗望着满地闪烁的光斑,突然指着密室一角喊:“师父!那是……”
李柱国转头,只见幻象破灭处露出半座焦黑的丹炉,炉身缠着断裂的青铜螭纹,炉旁石案上堆着几卷竹简,竹青上还凝着暗褐色的血渍。
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,指尖刚触到最上面一卷,传承印在腰间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——那是只有接触失传医典时才会有的灼烧感。
“《太素丹方》!”他倒抽一口凉气,竹简卷首的鸟虫篆在指腹下凹凸分明,“当年刘向校书时提过,说此丹方融合医家与方士之术,能调阴阳逆生死……”翻到中间几页,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,“逆命丹?延缓重伤者性命七日?”
王二狗踮脚望去,见竹简上画着丹炉火候图,旁边用朱砂笔批注:“血竭三钱,人参须五钱,配以赤焰草心……”“师父,这能救人?”他眼睛亮得像星子,“上次山那头张猎户被熊拍断肋骨,要是有这丹……”
“能救。”李柱国将竹简小心收入怀中,指腹摩挲着卷尾的刻痕——是张仲言特有的“之”字标记,“张仲言当年说天禄阁还藏着一卷‘活方’,原来藏在这里。”
话音未落,丹炉突然发出“嗡”的低鸣。
王二狗的后颈寒毛炸起,他死死攥住腰间的药囊:“师父!炉……炉盖动了!”
李柱国抬头,只见丹炉顶部的螭纹盖正缓缓升起,一道赤金色的光焰从炉口窜出,在半空凝成模糊的人形。
那影子没有五官,唯有一双眼睛烧着赤焰,右臂抬起时,李柱国看见他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青麻——是西汉民间医工常穿的粗布。
“师父!”王二狗踉跄后退,撞翻了石案旁的陶盏,“这……这是炉里的精怪?”
李柱国没有动。
他望着那团火焰虚影,玄针境的感知里,对方身上没有半分邪气,反而裹着浓烈的药香。
“不是精怪。”他将王二狗护在身后,承气针在掌心转了个弧,“是执念成灵的医者。”
虚影的脚步突然加快,赤焰在地面舔出焦痕。
王二狗的药囊带子被烧断,艾草混着朱砂撒了一地。
李柱国盯着那团火,突然想起张仲言临终前说的“镜池里的花”——或许这丹炉,才是老友真正要他看的“花”。
“看来,这炉中也藏着一位不愿离去的医者。”他冷笑一声,银针尖泛起淡淡青光,“既如此……”
虚影的指尖已经触及李柱国的衣襟。
他猛然掷出银针,银芒破开火团直入炉心。
丹炉瞬间爆发出刺目红光,整间密室剧烈震动,石壁上的金漆小字簌簌坠落。
王二狗被震得跌坐在地,却听见炉中传来一声沙哑的长叹:“你……终于来了……”
李柱国的传承印在腰间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肤。
他望着炉中翻涌的赤焰,忽然看清那虚影臂弯里抱着半卷焦黑的竹简——和他怀中的《太素丹方》严丝合缝。
石屑从头顶簌簌落下,王二狗拽着他的衣角喊:“师父,密室要塌了!”李柱国却盯着丹炉,眼中狂意更盛。
他知道,这声“终于”里藏着三十年的等待,藏着医道传承里断了又续的线。
当最后一块石屑砸在脚边时,他弯腰拉起王二狗,声音里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:“走,带这丹方回去——炉里那位,怕不是要跟咱们聊聊当年的事。”
丹炉中的赤焰仍在翻涌,却慢慢凝成一个“医”字的轮廓。
李柱国望着那字,突然笑出了声。
他知道,这炉中的火,烧的不是邪祟,是医道传承里最烈的那把薪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