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高抱着个粗布包裹跟在身后,布角渗出的铜锈味让王二狗直抽鼻子——这是昨夜师父在溪边亲手熔铸的假印,掺了半块从破庙里抠来的汉代编钟残片,敲起来倒真有几分古意。
师父,这印上的血脉调和术残句...程高压低声音,指腹蹭过假印上歪扭的刻痕。
他认得那是师父故意用钝刀凿的,笔画间还留着新铜的亮泽,根本不像千年古物。
涪翁把假印往铜匠案上一搁,指节叩了叩:要做旧,就用你去年在乱葬岗采的地骨皮熬汁。他瞥过程高紧绷的下颌线,突然笑出声,慌什么?
你当太乙教那些老东西是医经博士?
他们要的是李柱国亲手刻的印这个由头,真假?
等他们抢到手里,自然会自己骗自己。
王二狗蹲在门槛边啃胡饼,突然地喷了口饼渣:师父您是说,他们就算看出是假的,也得装成真的?
就像上个月那泼皮偷了赵阿婆的鸡,硬说鸡是自己下蛋孵的?
聪明。涪翁抄起铜匠递来的砂纸,在假印边缘磨出几道裂痕,人一旦起了贪念,眼睛就会替脑子做决定。他抬头时,竹笠下的目光扫过街角卖草药的老妇——那是赵子衡扮的,青布裙下露着半截针囊,正把一把紫苏叶往背篓里塞,动作生涩得像刚学做活的小媳妇。
三日后的子夜,涪翁在鹰嘴崖的老槐树下埋下假印。
程高握着赤针守在崖顶,能看见山脚下三簇鬼火般的火把——太乙教的人来了,走在最前面的瘦子腰间挂着蛇形玉佩,和刀疤男尸体上的一模一样。
师父,他们带了二十七个。王二狗趴在草丛里数火把,手指在泥地上画道道,左边七个扛着弩,右边五个揣着药囊,中间那个穿黑斗篷的...好像带着个木匣。
木匣里是毒针。涪翁的黄针在掌心转了个圈,青铜铃的轻响混着山风散出去,程高,等他们挖到假印那刻,你用赤针挑断东边两棵松树的枝桠——动静要大,要让他们以为有埋伏。
子衡,青针引,让那个拿药囊的胖子先晕过去。
二狗,把蟾酥粉撒在他们退路的荆棘丛里,记着留半袋给中间那个黑斗篷。
山风突然转了向,老槐树下传来金属刮擦的声响。
程高的赤针精准刺入松树干的穴——这是师父教的借树为兵,针入木脉,能引树汁膨胀撑断枝桠。两声巨响,碗口粗的树枝砸在瘦子脚边,惊得他踉跄后退,腰间的蛇形玉佩撞在假印上,发出清越的鸣响。
找到了!瘦子的声音带着颤音,扑上去抓起假印,指甲在铜面上抠出几道白痕。
黑斗篷的脚步突然加快,木匣打开,程高瞥见匣中寒芒——是淬了鹤顶红的透骨钉。
动手!涪翁的黄针破空而出,青铜铃的嗡鸣震得崖壁落石。
程高的赤针紧跟着扎向瘦子的,赵子衡的青针擦着黑斗篷的耳尖刺入,王二狗的蟾酥粉像雾一样漫过荆棘丛。
黑斗篷的透骨钉刚举到胸前,突然喉头一甜——涪翁的黄针不知何时钉在他天突穴上,针尾的青铜铃正随着他的呼吸轻颤,每颤一下,他的声带就像被细铁丝勒紧一分。
说不出话了?涪翁踩着月光从树后走出来,玄针在指尖流转如电,黄钟针,专封喉舌。
你若还能喘气,就仔细看——他屈指一弹,赤针分别扎入黑斗篷的,四象锁魂针,让你四肢能动,却使不上半分力;能看能听,却喊不出救命。
黑斗篷的瞳孔剧烈收缩,木匣落地。
程高冲过去踢开透骨钉,王二狗用草绳捆他的手脚时,发现他脖颈处有道淡青的蛇形胎记——和刀疤男后颈的刺青一模一样。
师父,这是他们的大头目?赵子衡蹲下身,青针探了探黑斗篷的脉搏,脉象浮而弦,像是长期服毒练什么邪功。
蛇蛊脉涪翁用玄针挑开黑斗篷的衣襟,果然见心口处盘着条青紫色的蛇形血管,太乙教的老祖宗当年偷学苗疆蛊术,拿活人练脉。他突然蹲下来,玄针轻轻点在蛇头位置,黑斗篷疼得浑身抽搐,额角的汗滴进泥土,现在知道怕了?
你那些师弟师妹被你们当蛊虫养的时候,可连喊疼的机会都没有。
晨雾漫上鹰嘴崖时,黑斗篷被捆在老槐树上,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哑响。
涪翁站在崖边,看着山脚下逐渐消散的火把,针袋里的传承印又烫了起来——这次不是残篇,而是一行完整的古篆:医道如灯,传灯者不可独明。
过来。他转身时,竹笠上的晨露落进程高的衣领,我要你们立誓。
王二狗赶紧把胡饼塞回怀里,赵子衡摸了摸针囊,程高的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赤针上。
涪翁的目光扫过三张年轻的脸,声音突然低了下去,像在说给山风听,又像在说给二十年前的自己听:医者不可忘本,针下须存仁心。
我这辈子见过太多人,拿医道当刀当剑,最后都被自己的刀剑捅穿了心肺。
师父,我们...程高刚开口,就被涪翁抬手止住。
我要说的不是,是。涪翁从针袋里取出传承印,青铜表面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暖黄,这印不是我的,是所有在战火里护着医经的前人的。
若有一日我归了山,你们便是这印的守灯人。
程高,你性子稳,要护着师弟;二狗,你心热,别被急火冲了眼;子衡,你细,记着医道不仅要治人,还要治心。
王二狗的眼睛突然红了,他用力抹了把脸:师父您说什么呢!
我们还要跟着您去刻完《针经》,去教更多人扎针,去...去把太乙教那些坏蛋全收拾了!
赵子衡的青针在指尖转了个圈:我记下了。
针下存仁,守灯传灯。
程高没说话,他伸手碰了碰师父腰间的黄针袋——那里还留着昨夜被透骨钉划破的痕迹。
晨光里,他看见师父鬓角的白发比昨日更多了些,却又像突然年轻了几十岁,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光,像是当年在天禄阁校书时,第一次翻开《黄帝内经》残卷的光。
黑斗篷在老槐树上挣扎得更厉害了,哑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涪翁瞥了他一眼,把传承印重新塞进针袋:明日,带他去巴郡衙门。他说,让知府看看,这蛇蛊脉是怎么从活人身上爬出来的。
程高突然想起昨夜师父磨假印时说的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