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水仍在流,可刚才还热闹的篝火,此刻只剩几星余烬,像沈无尘留下的毒针,在夜色里泛着冷光。
程高扶着涪翁坐下,手还在抖:“师父,您伤得重吗?”
涪翁扯下衣襟缠住左臂,紫斑被银针封得死死的:“不打紧。这毒……倒让我想起当年在宫里,给皇后治的‘寒毒’。”他突然看向程高,眼里有星子在闪,“你今日的针,比我想的还要利落。”
王二狗蹲下来捡烤饼,拍了拍上面的土:“师父,明日我扛着烤饼棍跟你去!保准把那姓沈的砸成烤饼!”
赵子衡搓了搓手:“我、我去镇上找张猎户借弩!”
涪翁望着涪水滩的方向,月光在他眼底碎成一片。
他摸了摸针囊,那里藏着刚抄好的半卷《针经》。
沈无尘要的东西,他偏要护得更紧——不仅为了医典,更为了程高眼里的光,王二狗举棍的憨劲,还有这乱世里,那些跪着求一针的百姓。
“明日亥时,”他轻声道,“该让某些人,看看医道的魂,到底是什么。”
远处的狼嚎又起,混着溪水声,像一首未唱完的战歌。
月光被乌云咬去半角,涪水滩的篝火噼啪炸响,火星子溅在沈无尘绣着云纹的衣襟上,烫出几个焦黑小洞。
他短刃坠地的声响还在耳边嗡嗡,左手却已摸到了藏在靴筒里的淬毒透骨钉——这是太乙教专为刺杀高手特制的暗器,淬的是秦岭蝮蛇与腐尸花混合的毒,见血封喉。
你不过是个守旧的老朽!沈无尘突然暴喝,腕间肌肉虬结如蛇,透骨钉擦着涪翁鬓角破空而出。
他喉结剧烈滚动,眼尾青筋暴起,像条被踩住七寸的毒蛇:当年天禄阁校书,你总说医道当存仁心,可仁心能换几卷孤本?
能挡得住王莽的火,绿林的刀?
涪翁玄针在指尖转出银芒,左掌骈指如刃,竟徒手夹住那枚透骨钉。
他鬓角被划开寸许血口,血珠顺着下颌滴在青布衫上,却笑得比月光还冷:我守的是医道,不是你那扭曲的野心。话音未落,右手中指屈弹,玄针裹着赤芒破空——这是他新悟的赤针点魂,专取膻中穴,封的是医者最忌的妄念脉。
沈无尘瞳孔骤缩成针尖大。
他望着那抹赤芒穿透自己衣襟,刺入胸口三寸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天禄阁的秋夜。
那时他与李柱国同值夜班,两人就着半盏油灯校《扁鹊脉书》,李柱国说:医家手上的针,是救人的剑,不是杀人的刃。如今这枚针,倒真像当年那盏油灯,明明灭灭照出他这些年的荒诞——他以为掌控医典就能掌控人命,却忘了医道的魂,从来不在竹简上,在医者的骨血里。
《黄帝经》主卷......沈无尘喉间溢出血沫,右手死死攥住涪翁的衣袖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,在太乙宫地窖......当年你藏的那处......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清亮,像回到了初入天禄阁的少年,柱国兄,我是不是......错了?
涪翁的手指在颤抖。
他望着沈无尘逐渐涣散的瞳孔,想起两人曾共抄《灵枢》至深夜,沈无尘总爱用松烟墨,说墨香能镇书卷气。
此刻那墨香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,他闭了闭眼,轻轻合上沈无尘的眼皮:错了,但还来得及。
师父!程高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他不知何时冲过来,手里还攥着半截没来得及射出的银针。
王二狗举着烤饼棍的手垂在身侧,棍头沾着沈无尘溅的血,像朵开败的红梅;赵子衡扶着树剧烈喘气,苍白的脸在夜色里像张薄纸。
涪翁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,转向程高:去镇东找张猎户,带三匹快马。他指腹摩挲着沈无尘留下的青铜令旗,他说的太乙宫地窖,在长安旧宫东侧,当年我与刘向大人校书时,曾在墙根下凿了条暗渠。
程高攥紧银针的手松开又握紧:师父要去?
我去。涪翁解下腰间针囊递给程高,你带二狗和子衡往长安方向查探,若见太乙教的人,只守不攻。
记住,医道不是争强斗狠的工具。他扯下衣襟裹住臂上的毒斑,紫斑被玄针封得发暗,明日天亮前,我要见到《黄帝经》主卷。
王二狗突然扑过来,烤饼棍砸在地上:师父你总说医家要护人,可谁护你?
我跟你去!他眼眶通红,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狼崽。
涪翁揉了揉他的脑袋。
这孩子总把烤饼藏在怀里,说饿肚子的病人吃热乎的,此刻他怀里的烤饼还在发烫,隔着粗布烙得涪翁掌心发暖:二狗,你护着程高,就是护我。
赵子衡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,抖开是半块芝麻糖:我、我阿娘说,出远门要带甜的。他耳尖通红,把糖硬塞进涪翁手里,当年我娘病得说胡话,是您扎了和......
涪翁捏着芝麻糖转身。
夜色里,程高的身影越来越小,王二狗的烤饼棍在背后晃啊晃,像团不肯熄灭的火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芝麻糖,甜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漫开——这大概就是医道的滋味,苦里总要嚼出点甜来。
太乙宫的红墙在夜色里像道凝固的血。
涪翁贴着墙根摸了半里地,终于在第三块青石板下摸到凸起的纹路——当年他用校书刀刻的字标记。
他抠住石缝一扳,石板地陷下三寸,地道里的霉味混着潮泥味涌出来。
地道比记忆中更窄了。
涪翁弓着背往前挪,指尖触到墙缝里嵌的陶片——那是刘向大人亲手烧的,说陶片能吸潮气,护书。
他数着步数:三十,三十一......当指尖碰到块冰凉的石头时,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
石碑上的刻痕还在,刘向亲录四个字被他当年用朱砂描过,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暗红,像滴凝固的血。
涪翁摸着石碑下方的暗扣,手背上的血管突突直跳——这里,藏着他与刘向校书时发现的《黄帝经》主卷。
当年王莽火烧天禄阁,他冒死从火场里抢出半箱竹简,就埋在这石碑下。
暗扣轻响。
涪翁屏住呼吸,石板缓缓移开,霉味更重了,却混着股熟悉的竹青香。
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,一声,昏黄的光映出石匣上的铜锁——那是他亲手打的,锁芯里嵌着半枚五铢钱,只有用玄针挑开钱眼才能开。
当年的手艺,倒还没生疏。涪翁笑着取出玄针,针尖对准钱眼轻轻一挑。
铜锁地弹开,他掀开匣盖的手在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