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长老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他当然知道玄针续脉是《黄帝经》里的绝术,可太乙教藏了二十年的残本里根本没这篇!
若真让这老东西施针...他猛地转头看向礼官:春祭重典,岂容草民胡闹——
胡闹?涪翁突然扯开灰布直裰,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麻袍,当年我在天禄阁校书时,你师父还跪着给刘向大人磨墨!他抄起案上的银针,在烛火上一燎,今日便让你看看,什么叫针入三息定生死
程高的手在针囊上轻轻一颤。
他认得出师父手里那枚针——是用涪水河畔的玄铁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续命针。
小儿被放在香案上,小脸紫得像茄子,喉咙里只有出的气。
涪翁的银针悬在天突穴上方三寸,突然手腕一振:看好了!
针尖落下的瞬间,程高听见人群里倒抽冷气的声音。
银针没入半寸,涪翁的手指开始快速捻转,指节因用力泛白。
小儿的胸口慢慢鼓起,原本凝滞的脉象突然地一跳——像春冰初融时的第一声裂响。
三息过去,小儿突然呛咳着吐出口黑痰,哇地哭出声来!
活了!小儿的娘扑上来抱住孩子,眼泪砸在蓝布上晕开一片。
程高看见赵子衡悄悄抹了把眼睛,王二狗的铜铃在腰间乱响,他知道那是这小子在偷偷擦鼻涕。
而太乙教大长老的脸,比祭炉里的灰烬还白。
这...这是妖术!大长老突然尖叫,拂尘上的牦牛尾乱颤,你用邪法惑众!
妖术?涪翁扯过小儿的手腕,把跳动的脉搏按在大长老手底下,你且摸摸,这是活人还是死人?他反手抽出怀里的经卷,看好了——玄针者,引先天之气续后天之脉,若春回冻土,若雨润枯苗他翻到某一页,这是先帝亲批的朱笔,这是刘向校雠的墨印。
你们太乙教藏了二十年的,怕不是我当年烧剩的残页?
殿外突然传来铜锣声。
程高转头,就见金吾卫的玄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——皇帝的御辇到了。
放肆!皇帝的声音像块砸进冰湖的石头,谁在春祭喧哗?
大长老跪在地上,玄色道袍拖在青石板上:陛下明鉴!
此老贼持伪经惑众,臣正要...
住口。皇帝的目光扫过香案上的小儿,又落在涪翁手里的经卷上,朕当年在太医院见过刘向校的《黄帝经》。他向前一步,眼里突然有光,这朱批...是孝元皇帝的笔迹!
涪翁突然笑了。
他指尖一弹,那枚续命针嗡地飞起,精准扎进殿角的青铜编钟。
钟声清越,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下落。陛下可知,为何这些年太医院治不好皇子的胎弱之症?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,因为有人把玄针续脉改成了火灸灼穴调气汤里的人参换成了商陆!
大长老的身体开始发抖。
程高看见他袖口的金线云纹被冷汗浸得发暗——那是太乙教控制太医院二十载的罪证。
传朕口谕!皇帝猛地拍响御案,彻查太乙教!
着太医院即刻按此经重新校订医典!他转向涪翁,目光里多了几分灼热,先生大才,可愿入太医院...
陛下。涪翁弯腰拾起地上的灰布直裰,慢慢罩住麻袍上的朱批,医道不在朝堂,在民间。他看向程高,后者正小心地用绢帕包起《黄帝经》,臣老了,这些针,这些经,该传给年轻人了。
暮色漫进长安城门时,涪翁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朱雀大街的人流里。
程高攥着经卷站在天禄阁废墟前,晚风掀起他的衣角,露出腰间那枚新浮现的青铜古印——这次,印面上清晰地刻着针经终卷四个字。
王二狗追上来,手里举着半块烤饼:师父说他回涪水钓鱼去了!
还说等咱们把经传遍天下,要带最肥的江鱼来下酒!
赵子衡摸出怀里父亲的旧信,轻轻放在废墟上。
信角的墨痕被风掀起,像一只欲飞的蝶。
远处,新点的灯笼次第亮起,把长安的夜空染成暖黄。
程高望着那片灯火,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:医道是火,得有人举着走。
他摸了摸针囊,里面的银针微微发烫。
一场属于医道的风暴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