涪翁的手按在怀里的青铜印上。
程高看见师父指节泛白——自他们逃出长安,这枚印便再没离过身。
医衡会不是什么医家盟会。张仲甫抹了把脸,他们是前朝方士和外戚的余党!
当年王莽烧天禄阁,他们趁机收走残卷,又找了批酸儒篡改医典,把治未病顺天命针砭僭越......他突然抓住涪翁的道袍下摆,我偷看过他们的密档,说要等医脉印重铸,就把天下医者的生死捏在手里!
庙外的风突然大了。
程高听见王二狗倒抽冷气的声音——上个月他们在南阳镇,确实见过医衡会发的《新黄帝内经》,里面竟写着平民患病是天命,医者不可违命施治。
那医衡印现在何处?涪翁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。
在城南废弃的济生堂。张仲甫从怀里摸出块半指长的铜钥匙,我从前替他们抄档案时,看见管钥匙的人把它藏在药柜第三层暗格里。
济生堂夹墙里有本《医衡录》,记着印的铸造法子......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,再晚两日,他们就要把印熔了重铸!
涪翁盯着那把钥匙看了片刻,突然转身抓起供桌上的药囊:程高带针囊,二狗背药箱。他扫了眼仍瘫在地上的张仲甫,你带路。
济生堂的木门一声开时,晨雾正漫过青瓦。
程高借着张仲甫的灯笼光,看见梁上结着碗口大的蛛网,药柜上的木牌全被抠走了,只剩些模糊的刻痕。
夹墙在药柜后面。张仲甫抹了把额头的冷汗,伸手推最右边的药柜。
程高听见一声轻响,整面墙突然往里陷了半尺——墙缝里塞着个油布包,布面上沾着陈年的药渍。
涪翁打开油布的动作极轻,像在拆当年天禄阁的孤本。
程高凑过去,看见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医衡印,取昆吾铜,集天下医家血......他的目光往下扫,突然顿住——最后一页画着枚青铜印的拓本,纹路竟和师父怀里的那枚分毫不差!
原来这印......涪翁的声音有些发颤,是历代医家以血铸魂的信物。他合上残卷时,指腹轻轻抚过医脉不绝,印自不灭八个字。
张仲甫突然跪了下来,这次是朝着涪翁:我知道您还信不过我,但求您让我跟着,就算只能替您磨墨抄方......他抬起头,眼里的血丝像张网,我娘说,人这一辈子,总得做件不亏心的事。
晨雾里传来山雀的鸣叫声。
程高看见师父望着窗外的目光软了些——当年在天禄阁,师父也是这样望着被雨打湿的《扁鹊脉书》,说这些字,总该有人替它们活下来。
起来。涪翁伸手拉他,程高注意到师父的拇指悄悄按在张仲甫的内关穴上——那是防人突然发难的位置,往后若再耍花样......他从针囊里抽出枚赤针,在张仲甫掌心轻轻一点,这针上有我十年的针气,你若生二心,掌心的血会先把你疼死。
张仲甫看着掌心的血珠,突然笑了:这样甚好。他起身时踉跄了下,程高忙扶住他——这才发现他的裤脚全被血浸透了,刚才在破庙里,他竟一声没吭。
该走了。涪翁把《医衡录》小心收进药囊,前面山坳有个山洞,够咱们躲几日。他回头看了眼晨光里的济生堂,等医脉印重铸,那些跳梁小丑......他没说完,只是握紧了怀里的青铜印。
程高跟着师父走出医馆时,看见王二狗正蹲在门口给张仲甫包扎腿伤。
晨雾散了些,能看见远处的山影像座巨大的屏风——而他们的脚印,正一步步往那屏风后的黑暗里延伸。
那里藏着什么?
程高摸了摸腰间的针囊,听见师父的脚步声在前面响得极稳。
他突然想起昨晚破庙里,青铜印在月光下泛着的幽光——那光不是冷的,是暖的,像极了当年天禄阁里,师父点着油灯校书时,竹简上跳动的烛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