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先生,”他把布包放在石桌上,“这是在下跑了三个乡,从老医婆、走方郎中手里抄来的医方。”
程高盯着吴县令的手。
那双手生着薄茧,不像养尊处优的官老爷。
涪翁打开布包,竹纸上的字迹参差不齐,有端方的小楷,有歪扭的草字,最底下一页的边角,竟有个极小的“刘”字——和昨夜拓片上的一模一样!
“先生若愿随我去郡城,”吴县令的声音放得很轻,“郡里的医馆能容下更多人,您的医术……不该困在这小村子里。”
涪翁的指腹蹭过那个“刘”字。
三年前他用针封了县丞的哑穴,吴县令气得要拿锁链锁他;半年前他用玄针救了吴夫人的胎,吴县令提着猪头来谢。
此刻这人眼里的恳切不似作伪,可涪翁更清楚——天禄阁的火,烧的不只是书,还有信。
“我这把老骨头,受不得郡城的热闹。”他合上布包退回去,“这些医方,留在村里吧。”
吴县令的肩膀垮了垮,又很快直起来。
他朝涪翁拱了拱手,转身时官帽上的红缨晃了晃,像团要熄不熄的火。
夜来得静。
涪翁坐在草棚里,月光从破了洞的屋顶漏下来,照在摊开的医方上。
那页带“刘”字的纸泛着淡金,他摸向胸口,医道传承印果然在发烫——和昨夜摸到拓片时一模一样。
“难道……”他对着月光呢喃,“当年天禄阁的火,没烧干净?”
江风突然卷进来,吹得纸页哗哗响。
程高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:“师父,王二狗煮了姜茶。”
涪翁迅速把医方塞进怀里。
他抬头时,程高正盯着他的胸口——那里的衣襟下,隐约有青铜的光。
“睡去吧。”涪翁端起姜茶喝了一口,“明日……去后山采些远志。”
程高应了声,转身要走,却被涪翁叫住:“程高。”
“弟子在。”
“若有一日,有人要抢我们的医书……”涪翁望着窗外的江,“你是要护书,还是护人?”
程高没说话。
他想起张婶磕头时,师父藏在袖中的手;想起晨练时,师父眼里的光;想起小柱子退烧那刻,师父嘴角没忍住的笑。
“护人。”他说,“书是死的,人……是活的。”
涪翁笑了。
他摸出那半张拓片,在月光下和医方上的“刘”字比对——果然是同一个人写的。
后半夜,江水突然涨了。
村东头传来狗叫,声音又急又凶。
涪翁披衣出门,看见王二狗从村口跑过来,裤脚沾着泥:“师父!赵员外家的恶少……带着人往村里来了!”
涪翁的手按在针囊上。
江风卷着湿气扑在脸上,他望着黑黢黢的村道,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——程高跪在江边求师时,也是这样的风,这样的夜。
“把针囊给我。”他对程高说,“把药柜锁好。”
程高递过针囊,触到师父掌心的温度——和当年一样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