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王二狗赤着脚从村口狂奔而来,裤脚沾着露水,发梢还滴着水珠。
他撞开竹篱笆的动静惊飞了檐下麻雀,扑棱棱掠过涪翁晒在竹竿上的鱼干:“师父!孙六郎吃了山上的红果,口吐白沫!”
正在补渔网的涪翁手指一紧,竹针“咔”地断在网眼里。
他起身时带翻了陶碗,昨夜剩下的粥水泼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,只抓过床头布囊——那里面整整齐齐插着十二根银针,最粗那根赤铜色的尾端还系着红绳。
“带路。”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。
王二狗在前头跑,涪翁在后头追。
两人绕过晒谷场时,张氏娘子抱着个蓝布包裹从柴房转出来,正堵在孙六郎家院门口。
她是村里最年长的接生婆,此刻眯着眼睛打量涪翁,下巴上的痦子跟着颤动:“这孩子吃的是‘断肠草’,你们这些外来的医生别乱插手。”
“让开。”涪翁脚步未停,布囊在腰间撞出闷响。
张氏娘子突然横臂拦住门框,蓝布包裹“啪”地摔在地上,露出几包晒干的草药:“上个月刘屠户家娃发烧,你扎了两针就说好了,结果夜里又烧起来!要不是我用艾草熏——”
“那是食积发热。”涪翁站定,目光像淬了冰,“你用艾草逼汗,倒把食火压进了脾胃,如今那娃吃点肉就肚胀,你当我不知?”
张氏娘子脸色一白,后退半步。
王二狗趁机拽开她胳膊,涪翁已经冲进堂屋。
土炕上的孙六郎蜷成虾米,嘴角挂着白沫,指甲盖乌青得像涂了墨。
涪翁屈指搭在他腕上,脉跳如擂鼓,却带着股黏腻的滞涩——这不是寻常毒草。
他想起天禄阁藏的《西域杂记》里记过:“梦魇藤,生大宛,果红如血,毒入心肺,初时吐沫,三时辰后毒伏筋脉,醒则暴毙。”
“取温水。”他头也不回。
王二狗立刻舀来半盆水,涪翁沾湿指尖,在孙六郎人中穴重重一掐。
孩子睫毛颤了颤,却没醒。
他咬了咬牙,从布囊里抽出那根三寸赤针——这是他去年在江边挖药时,从汉墓里捡的老铜针,烧过七遍,淬过雄黄酒,专破阴毒。
“曲池、合谷。”他默念穴位,针尖悬在孙六郎肘横纹外侧,“赤针引火,以热攻毒。”
银针入肉三寸,涪翁掌心抵住针尾,运起内息。
他能感觉到针身微微发烫,像条红蚯蚓在皮下游走。
孙六郎的胸口渐渐升起热气,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。
王二狗凑近看,见师父脖颈青筋暴起,粗布短褐后背洇出深色汗渍——这是他第一次见师父用赤针。
半个时辰后,孙六郎突然剧烈咳嗽,“噗”地吐出半口黑血。
他睁开发红的眼睛,哑着嗓子喊:“阿娘,我渴。”
堂屋炸了锅。
张猎户媳妇哭着扑到炕边,张猎户攥着锄头把子直跺脚:“活了!真活了!”几个围观的妇人抹着眼泪往涪翁手里塞鸡蛋,连刚才拦路的张氏娘子都挤到跟前,盯着孙六郎乌青渐褪的指甲发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