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局指挥部的灯光将夜色切割成两半,惨白的光线洒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上,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倦意。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,行动部署会议刚结束,警员们大多趴在桌上短暂休憩,只有零星的键盘敲击声和低声交谈声,在空旷的房间里轻轻回荡。
陆时独自站在角落,背对着众人,手里攥着一张塑封的照片。照片上是陆明的尸骨,钙化的骨骼蜷缩在岩石缝隙中,左手无名指那截断缺的痕迹,在灯光下格外刺眼。他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照片边缘,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塑封膜捏变形,眼底布满红丝,平日里凌厉的眼神此刻被浓重的疲惫和痛楚覆盖。
他想起小时候,哥哥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让给他,替他挡下福利院其他孩子的欺负,教他做人要坚守底线。陆明失踪后,他花了十年时间追查真相,从懵懂少年变成锋芒毕露的警员,支撑他走下去的,是对哥哥的思念,还有“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”的执念。可当真相终于浮出水面,看到哥哥尸骨的那一刻,他心中的缺口不仅没有被填补,反而被愧疚啃噬得更厉害——如果当年他能再勇敢一点,早点发现福利院的不对劲,如果他没有因为年少气盛和哥哥拌嘴,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。
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。陆时猛地回过神,看到沈砚端着一杯热咖啡站在他身边,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“喝点东西,暖暖身子。”沈砚的声音很轻,没有打破周围的静谧。他将咖啡递过去,目光落在陆时手中的照片上,眼神暗了暗。
陆时接过咖啡,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,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些许。他没有回头,只是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的口袋,像是珍藏着一件稀世珍宝。“谢谢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还残留着会议上的疲惫。
沈砚没有离开,而是并肩站在他身边,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远处的城市早已陷入沉睡,只有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,像是困在深渊里的希望。“我第一次见到陆明哥,是在警校的讲座上。”沈砚突然开口,声音低沉而平缓,“他作为优秀校友回来分享经验,说话很温和,但眼神特别坚定。他说,当警察不是为了权力,而是为了守护那些无力反抗的人。”
陆时愣了一下,转头看向沈砚。他从未听沈砚提起过和哥哥的交集,印象里沈砚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,很少主动谈及自己的过去。
“那时候我还问过他,”沈砚的目光飘向远方,像是在回忆多年前的场景,“如果遇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,该怎么办。他说,只要对得起良心,对得起身上的责任,就算粉身碎骨,也不能退缩。”
陆时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,喉咙有些发涩。那确实是他哥哥会说的话,固执,却又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。“他就是这样,永远把别人放在第一位,把自己的安危抛在脑后。”陆时的声音低了下去,“失踪前几天,他给我打了个电话,语气很奇怪,说让我以后别再追查福利院的事,好好生活。我那时候还跟他吵了一架,说他胆小怕事……现在想来,他那时候应该已经察觉到危险了,是在保护我。”
咖啡的热气氤氲而上,模糊了陆时的眼眶。他一直以为自己追查真相是在替哥哥完成心愿,可直到现在才明白,哥哥最大的心愿,从来都不是让他为自己报仇,而是让他平安顺遂地活下去。
沈砚沉默了片刻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封袋,里面装着一张泛黄的纸条。他将封袋递给陆时,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沙哑:“这是沈玥当年写给我的。”
陆时疑惑地接过,打开封袋取出纸条。纸条很小,边缘已经磨损,上面是稚嫩的字迹,歪歪扭扭地写着:“沈砚哥哥,救我,他们给我吃药,我好害怕。”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一些,看得出来写的时候,女孩的手在不停颤抖。
“我那时候在市局实习,负责整理福利院的相关档案。”沈砚的目光落在纸条上,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,“沈玥趁王秀兰不注意,偷偷把这张纸条塞给了我。可我那时候太年轻,觉得只是孩子的恶作剧,加上档案太多,忙得焦头烂额,竟然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。”
他的声音顿了顿,带着深深的自责:“直到后来沈玥‘意外’死亡,我才想起这张纸条。我去翻遍了所有档案,却再也找不到其他线索。这些年,我一直活在愧疚里,如果我当时能多上心一点,能早点发现不对劲,能及时介入调查,沈玥就不会死,陆明哥也不会……”
后面的话,沈砚没有说出口,但陆时却完全懂了。那种眼睁睁看着想要保护的人陷入危险,自己却因为疏忽和迟钝没能伸出援手的悔恨,像一把钝刀,日复一日地切割着心脏。
陆时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回封袋,递还给沈砚。他看着沈砚眼底的红丝,看着他紧抿的嘴唇,突然觉得,眼前这个总是沉稳冷静、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,其实也背负着沉重的枷锁。
“我们都一样。”陆时轻声说,声音里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释然,“都欠他们一个真相,欠他们一句道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