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滴温热的泪，落在婴儿柔嫩的脸颊上。
原本安静玩着自己手指的霍念时，动作顿住了。他抬起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一切的眼睛，看了看母亲脸上的泪痕，小小的眉头居然像个小大人一样，微微蹙起。
然后，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，不是去擦眼泪，而是虚空一抓。
苏念辞周身那因为悲痛而隐隐激荡、引来了更多记忆碎片冲击的无形能量场，就像被一只温柔而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涟漪，瞬间稳定了下来。脑海中翻腾的、属于霍沉舟的苦涩记忆，也随之变得模糊、遥远，那尖锐的痛感奇异地减轻了许多。
他无法理解那些复杂的记忆和情感，但他本能地，不希望母亲难过。他用他刚刚觉醒的能力，笨拙地，为她隔绝了那些带来痛苦的“噪音”。
苏念辞愣住了，看着怀中儿子那纯真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慰藉交织着涌上心头。这能力是福是祸？他越是不凡，是否意味着他离“普通”的幸福就越远？就像他的父亲一样……
还有一次，一名新来的助理研究员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，试图将一份标有“林兆远遗产-高危”字样的密封数据芯片靠近育婴室进行例行扫描检测。
就在芯片接近门禁的瞬间，育婴室内，原本在玩着彩色能量光球（那光球是他用溢出的时空能量随手凝聚的玩具）的霍念时，猛地抬起头。
他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，第一次闪过了一种绝非婴儿应有的、冰冷而警惕的光芒。
“砰！”
助理研究员手中的扫描仪屏幕瞬间黑屏，内部元件发出一股焦糊味。与此同时，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猛地推开，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，胸口一阵发闷，惊骇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。
门内，霍念时已经低下头，继续玩着他的光球，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。
苏念辞通过监控看到了全过程，后背渗出一层冷汗。那不是攻击，更像是一种……自动防御机制。是针对“林兆远”这个名字，还是针对那份数据本身携带的、不祥的能量印记？
这孩子，不仅在长大，他还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，学习和适应着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，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构建起自己的防御体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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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长，并非只有令人心惊的异象，偶尔，也会展露出令人心头发软、却又加倍心酸的“正常”。
霍念时的语言能力也在同步爆发。他似乎跳过了咿呀学语的漫长过程，在某一天苏念辞抱着他，对着霍沉舟留下的一件旧外套默默出神时，他伸出小手，努力地去够那件外套，然后抬起小脸，吐字异常清晰地叫了一声：
“爸……爸。”
不是模糊的音节，是确凿无疑的称呼。
苏念辞浑身一僵，低头看着儿子。
小家伙喊完，似乎自己也有些困惑，他看了看那件空空荡荡、早已失去主人温度的外套，又扭头看了看苏念辞脸上瞬间崩溃的泪水，小小的眉头又蹙了起来，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。
他似乎不明白，为什么这个词会让母亲如此难过。
他伸出小手，这次是实实在在地，用他温热的、带着奶香的小手掌，去擦苏念辞脸上的泪。那动作笨拙却认真，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意味。
苏念辞抓住儿子的小手，贴在自己冰凉的脸上，泪水流得更凶。这声“爸爸”，像是一把淬了蜜的刀，扎在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。甜的是他终于开口，叫了那个他或许永远无法当面呼唤的人；痛的是，这声呼唤，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。
孩子加速的成长，仿佛是在拼命追赶那个已经消失的身影，想要快一点，再快一点，长大到足以理解发生的一切，甚至……足以做些什么。
然而，他成长得越快，苏念辞就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倒计时。
仿佛有什么东西，正在他体内被飞速地消耗着。
霍氏医疗团队最新的检测报告送到了苏念辞手中。数据图表复杂而晦涩，但结论栏那几个加粗的红色字体，触目惊心：
“观测对象细胞端粒损耗速率异常，超出正常婴儿发育模型上限4783%。能量代谢峰值呈指数级攀升，伴随未知形式的信息熵增。成长加速模式无法用现有生物学解释，疑似……”
后面的字迹有些模糊，似乎是撰写报告的博士也难以下定论。
但苏念辞看懂了。
这匪夷所思的成长，并非没有代价。他在燃烧着什么，或许是某种潜在的生命力，或许是……别的，更为本质的东西。
她想起霍沉舟记忆碎片中那句模糊的、充满担忧的叹息：“……念辞的基因序列与时空因子的亲和性还在提升……这是变数，也可能是……唯一的生机。”
难道，这孩子的加速成长，就是那“变数”的体现？是通往“唯一生机”道路上，必须支付的、残酷的代价？
她低头，看着怀中已然褪去不少婴儿肥、轮廓隐隐显出几分霍沉舟影子的小脸。他正抓着她的一缕头发，玩得专注，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小小的、纯净的弧度。
这短暂的、看似平静的温馨，底下却涌动着未知的、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。
苏念辞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发顶，心中那片因为霍沉舟离去而冰封的荒原，悄然裂开一道缝隙，生长出名为“母亲”的、更为坚韧也更为痛苦的荆棘。
他的每一次成长，都像是在她心上同时刻下一道希望的刻痕，和一道绝望的伤口。
她抱紧了他，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那无形的倒计时。
可她知道，有些东西，一旦开始，就无法停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