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真假林兆远(1 / 2)

冰冷的荧光灯管在停尸房惨白的墙壁上嗡嗡作响,空气里消毒水混合着若有似无的、属于死亡的铁锈气味,沉甸甸地压在苏念辞的胸口。她隔着厚厚的防护玻璃,死死盯住里面不锈钢台上那具覆盖着白布的躯体。几个小时前,那还是林兆远“替身”的尸体,被警方的闪光灯记录下每一寸可疑的细节。

法医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掀开了白布的一角,露出那张经过精密复刻的脸——属于林兆远的脸。这张脸在死亡特有的灰败中凝固,僵硬地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惊愕。苏念辞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引,牢牢钉在尸体的眼睛上。那双眼睛空洞地睁开着,虹膜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。原本深褐色的圆环周围,极其细微地,却无比真实地,嵌着一圈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、冰冷的金属银边。像古老金币磨损后露出的内芯,带着非人的质地。

这不是活人的眼睛!一个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。那个在爆炸中“死”去的替身,难道也……不是人?

“念辞。”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霍沉舟走到她身边,自然地伸出手臂,轻轻环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。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,像一块投入冰海的火炭,短暂地驱散了一点她四肢百骸里渗出的寒意。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,将额头抵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,深深吸了一口气,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,混合着消毒水和属于他本身的清冽松木味道。

“那眼睛……沉舟,你看见了吗?”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,带着细微的震颤。

霍沉舟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,早已将那圈异样的金属银边收入眼底。他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,下颌线绷得极紧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:“看见了。这不是单纯的整容。是植入物,或者……更糟。” 他停顿了一下,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,“‘林兆远’这个身份本身,很可能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、可以随时替换的壳。”

这结论像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刺入苏念辞的心脏。她猛地抬起头,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恨意和一种被巨大谎言愚弄后的眩晕。二十年来压在心头那座名为“父母之死”的血色山峦,其根基竟可能是由无数个虚假的“林兆远”堆砌而成?她仿佛站在一个无底深渊的边缘,脚下是不断崩塌的过去。

就在这时,霍沉舟环抱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。苏念辞立刻感觉到了,心下一紧,抬眼望去。只见他英挺的眉峰骤然蹙紧,仿佛承受着某种突如其来的剧痛,脸色在停尸房惨白的光线下迅速褪去血色,变得一片骇人的灰白。更令苏念辞心脏骤停的是,他那双总是深邃锐利、能洞察一切幽微的眼睛,此刻瞳孔猛地收缩,焦距在瞬间变得一片茫然,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灰雾!

“沉舟?!”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喉咙,声音都变了调。

霍沉舟的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,他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站稳。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,再睁开时,那层灰雾似乎消散了些,但眼底深处残留的惊悸和一丝罕见的脆弱,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苏念辞心上。他用力捏了捏她的肩膀,声音低沉紧绷,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暗哑:“没事…光线太刺眼,有点晕。”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,那瞬间的失焦和痛苦,绝不仅仅是“光线刺眼”那么简单。霍沉舟,这个永远冷静自持、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,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。这未知的侵袭,比眼前冰冷的尸体更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惧。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,指节用力到泛白,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他正在流失的力量。

“霍医生,苏小姐。”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、面容冷峻的警官快步走过来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滞,“林兆远已经被押送回看守所,手续办完了。不过…” 警官的声音压低,带着职业性的谨慎,“上面有指示,鉴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和精神鉴定报告,需要单独关押,限制探视。律师那边……阻力很大。”

苏念辞眼中瞬间燃起冰冷的火焰。身体状况?精神鉴定?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!她刚要开口,霍沉舟放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一下,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警告。他转向警官,脸上已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冷峻,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:“知道了。麻烦转告,霍氏的法律顾问稍后会跟进。”

警官点点头,眼神在霍沉舟异常的脸色上停留了一瞬,没再多问,转身离开。

“他一定知道什么!这‘身体原因’就是他的护身符!” 苏念辞盯着警官离去的背影,声音从齿缝里挤出,恨意几乎凝成实质。

“别急。” 霍沉舟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,尽管他眼底深处那丝尚未完全褪去的灰翳让苏念辞的心悬在半空,“护身符,有时也是锁链。走,我们去看看这位‘需要特别关照’的林董事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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市看守所的会面室,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旧家具混合的沉闷气味。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。当铁门哐当一声滑开,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员推着一张轮椅进来时,苏念辞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拙劣的模仿秀。

轮椅上的人穿着蓝白条纹的囚服,身形臃肿,头发花白凌乱地搭在额前,遮住了部分视线。那张曾经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意气风发的脸,此刻松弛下垂,布满深刻的皱纹,嘴角歪斜,一丝浑浊的涎水不受控制地沿着下巴蜿蜒流下,滴落在囚服的前襟上,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他的眼神空洞地落在膝上那双枯瘦、布满老年斑的手上,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,偶尔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“嗬…嗬…”声。

这真的是林兆远?那个阴狠狡诈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林兆远?苏念辞的心跳在巨大的荒谬感中擂鼓。她死死盯着那张脸,试图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,然而每一道皱纹,每一处松弛的肌肉,甚至那浑浊无光的眼神,都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,切割着她过去二十年认定的仇恨对象。如果这只是个被推出来的、患了老年痴呆的可怜虫,那她真正的仇人是谁?那个在停尸房有着金属虹膜边界的“替身”背后,又藏着怎样一个怪物?一种被玩弄于股掌的巨大愤怒和被未知笼罩的寒意交织着,几乎让她喘不过气。

霍沉舟站在她身侧,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狭小的会面室里投下沉默的阴影。他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手术扫描仪,冷静地、一寸寸地审视着轮椅上的人。从对方那双在囚服下摆无意识蹭动的手指,到囚裤裤脚边缘一道极其不起眼、却崭新得与整体磨损痕迹格格不入的细微压痕。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——那里并非全然空洞,在某个瞬间,当轮椅被轻微调整角度时,一丝极其锐利、带着冰冷笑意的光芒,快如毒蛇吐信,一闪即逝!那不是痴呆者的眼神!

霍沉舟的指尖在身侧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,一股冰冷的警觉顺着脊椎窜升。他微微侧头,靠近苏念辞耳边,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,声音压得极低,只有她能听见:“念辞,看他的手…还有裤脚。” 他顿了顿,声音冷得像淬了冰,“眼睛…是装的。”

这三个字如同强心针,瞬间刺破了苏念辞心中翻涌的迷茫和无力感。她猛地定睛看去。那双枯手神经质的颤抖,在某个极其短暂的间隙,指关节的曲张竟带着一种与“痴呆”完全不符的、隐忍的力量感!而那道崭新的裤脚压痕,更是清晰的破绽——一个真正的、失去自理能力的老年痴呆患者,怎会如此在意裤脚的平整?那分明是刚刚换装时匆忙留下的痕迹!一股被愚弄的怒火轰然点燃,烧尽了所有迟疑。她的目光如淬火的利刃,直直刺向轮椅上那浑浊双眼的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