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撕裂霍宅上空沉沉的夜幕,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嚎,渐渐消失在远方。宴会厅的璀璨灯火依旧亮着,却照不亮满地狼藉和人心深处弥漫的冰冷死寂。宾客早已被管家们“请”离,留下的只有一地破碎的水晶杯、倾覆的餐点、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婚书红纸碎片,以及几处尚未清理干净的、暗红刺目的血迹——属于霍沉舟的血。
苏念辞独自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心。脚下,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液体,正缓慢地渗入光洁的大理石缝隙,散发着淡淡的、令人作呕的铁锈味。那是霍沉舟倒下的地方。救护车带走的是他毫无生气的身体,留下的却是这片触目惊心的印记,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,烙印在地板上,也烙印在她混乱的心头。
指尖残留着刚才几乎触碰到他衣角的冰冷触感。她缓缓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试图用这自虐般的疼痛来驱散心底那片巨大的、冰冷的空洞和尖锐的刺痛。为什么会痛?为了霍沉舟?为了那个霍家的太子爷?那个她本该恨之入骨的人?可看着他轰然倒下的那一刻,看着他额角涌出的鲜血染红婚书碎片的那一刻,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和尖锐的痛楚,完全压倒了复仇的执念。那感觉如此陌生,如此汹涌,让她茫然无措。
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是霍家的保镖和佣人在管家指挥下开始清理现场。苏念辞猛地回神,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。现在不是茫然的时候!陈伯!那个老狐狸!
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,飞快地扫过混乱的人群,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——陈伯。他正站在宴会厅通往内宅的侧门阴影处,背对着她,微微低着头,似乎在向一个穿着白大褂、提着小型医药箱的人低声交代着什么。那人戴着口罩,只露出半张脸,看不清全貌,但从站姿和提着专业药箱的动作来看,像是霍家的家庭医生或者急救人员。
陈伯的声音压得极低,苏念辞听不清具体内容。但她的视线,如同被磁石吸引,死死锁在陈伯那只垂在身侧、看似自然的手上。那只布满岁月痕迹的手,此刻正极其隐蔽地、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,将一个小小的、深色的、类似玻璃试管的东西,极其迅速地塞进了那个白大褂医生外套的口袋里!
整个过程快如闪电,借着身体的遮挡和现场残余的混乱,几乎天衣无缝。若非苏念辞早有防备,目光如炬地紧盯着他,根本不可能察觉!
是试管!里面……装着什么?
是血吗?
霍沉舟的血?还是……那片染血的婚书碎片?
苏念辞的心脏猛地一沉,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。她几乎可以肯定,陈伯交给医生的,就是刚才他趁乱从地上“拾取”的、沾染了霍沉舟鲜血的婚书碎片,或者更糟,是直接从霍沉舟伤口采集的血样!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那份被红酒毁掉的dNA报告里“关于霍沉舟的部分”,那份线粒体dNA的异常注释……难道真和他的血有关?陈伯在掩盖什么?还是在……确认什么?
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:陈伯,这个看似忠心耿耿的老管家,极可能是某个潜藏在霍家深处、知晓所有肮脏秘密的关键人物!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,在混乱的漩涡中,冷静地收集着能解开最终谜题的“丝线”——霍沉舟的血,她的血,甚至可能还有宋绾卿的!
她必须拿到那个试管!必须知道里面是什么!
苏念辞眼神一凛,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迈步朝着陈伯和那个医生消失的侧门方向追去。她的脚步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然而,就在她即将穿过那道侧门,踏入通往霍宅深处的幽暗走廊时——
“砰!”
一声沉闷的、如同重物撞击门板的巨响,猛地从走廊深处传来!紧接着,是一声女人歇斯底里、带着哭腔和极度疯狂的尖叫,划破了内宅的寂静!
“别过来!谁都别过来!不然我杀了他!!!”
是宋绾卿的声音!
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疯狂,让苏念辞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。她心头一凛,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宋绾卿!那个刚刚被当众剥皮抽筋、从天堂狠狠摔入地狱的女人,在短暂的昏迷后,彻底疯了!
苏念辞立刻闪身躲到厚重的门廊阴影里,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内望去。
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收缩。
霍宅奢华的内部走廊此刻一片狼藉,一个巨大的古董青花瓷瓶碎了一地。走廊尽头的书房门口,宋绾卿背靠着紧闭的、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厚重实木门,头发凌乱如同疯妇,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宝蓝色长裙沾满了酒渍、灰尘和不知名的污秽,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华贵。她脸上糊掉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出几道狼狈的沟壑,双眼赤红,布满血丝,里面燃烧着一种濒临毁灭的疯狂火焰。
而她手中,赫然握着一把乌黑锃亮、闪着致命寒光的——手枪!
冰冷的枪口,此刻正死死地抵在霍振霆的太阳穴上!
霍振霆被宋绾卿用身体死死顶在门板上,脸色铁青,额头青筋暴跳,眼中是震惊、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。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个一向依附于他、在他眼中如同玩物的女人,竟敢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!
“宋绾卿!你疯了?!把枪放下!” 霍振霆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太阳穴上传来的冰冷压力而微微发颤,他试图挣扎,但宋绾卿用尽全身力气死死顶着他,枪口更是用力往前一送,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。
“闭嘴!老东西!” 宋绾卿尖叫着,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,“我疯了?是!我是疯了!被你们逼疯的!” 她的眼泪混着污浊的妆容不断滚落,眼神却如同淬毒的匕首,狠狠剜着霍振霆,“二十多年!我在你霍家伏低做小,像条摇尾乞怜的狗!我为你生儿育女,替你打理家事,忍受你的冷眼和那些女人的羞辱!可你霍振霆是怎么对我的?!啊?!”
她情绪激动,手臂剧烈地颤抖着,枪口在霍振霆的太阳穴上危险地晃动:“‘暖床的玩意儿’?‘工具’?霍振霆!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?!我在你眼里,连个人都不是?!还有苏念辞那个贱人!” 她猛地转头,赤红的眼睛如同厉鬼般扫向苏念辞藏身的门廊方向,仿佛能穿透阴影看到她,“你毁了我!你和你那个该死的妈一样!都是来毁我的!”
苏念辞的心猛地一沉,身体在阴影中绷紧。宋绾卿果然看到了她!
“把她交出来!苏念辞!” 宋绾卿对着门廊方向歇斯底里地嘶吼,枪口因为激动而更加不稳,“让她滚出来!不然我现在就崩了你!” 她再次用力顶撞霍振霆。
霍振霆闷哼一声,脸色更加难看。几个闻声赶来的保镖和佣人堵在走廊另一头,投鼠忌器,根本不敢上前。
“宋绾卿!你冷静点!” 霍振霆强压着怒火和恐惧,试图安抚,“把枪放下!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谈!你要钱?要跑路?我都可以给你安排!”
“钱?跑路?” 宋绾卿发出一串凄厉又癫狂的大笑,眼泪流得更凶,“哈哈哈……霍振霆,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这些吗?我什么都没了!名声、尊严、儿子……连你最后都把我踩在脚下当垃圾!”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,眼神陡然变得怨毒无比,“我只要苏念辞!让她过来!让她跪在我面前!我要让她亲眼看着……看着她最在乎的人,是怎么死的!”
最在乎的人?苏念辞藏在阴影中的身体猛地一颤。宋绾卿指的是……霍沉舟?!她知道了什么?还是纯粹的疯狂发泄?
霍振霆显然也想到了昏迷的儿子,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:“沉舟……沉舟他还在抢救!宋绾卿!他是你儿子!”
“儿子?” 宋绾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眼神却透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冷漠和疯狂,“儿子?哈哈哈哈……一个工具生下的工具!一个连自己爹是谁都搞不清的野种!霍振霆,你真以为他是你的种吗?!你书房保险柜里那份亲子鉴定报告,你看了多少遍?啊?!”
轰——!
又一个惊天巨雷!
霍振霆如遭雷击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震惊得无以复加,连太阳穴上的枪口都似乎感觉不到了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!你偷看了我的保险柜?!”
“看?” 宋绾卿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快意,“何止是看!那份报告,我早就复印了无数份!霍振霆,你真可悲!养了二十多年,捧在手心里的太子爷,根本就不是你的种!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她疯狂的笑声在走廊里回荡,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快感。霍振霆彻底僵住了,巨大的震惊和被愚弄的耻辱让他浑身发抖,说不出一个字。
苏念辞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。霍沉舟……不是霍振霆的儿子?那份被红酒毁掉的dNA报告里“关于他的部分”……难道指的就是这个?!宋绾卿早就知道?她竟然用这个来刺激霍振霆?
“所以,” 宋绾卿的笑声突然收住,眼神变得异常阴冷,如同毒蛇吐信,她凑近霍振霆的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,清晰地传到苏念辞耳中,“你猜……沉舟这次,还能不能活着下手术台?嗯?你猜……我给他的‘生日礼物’,他消化得怎么样了?”
生日礼物?!
苏念辞的呼吸猛地一窒!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!宋绾卿在说什么?她对霍沉舟做了什么?!难道霍沉舟的昏迷……不是单纯的打击过度和撞伤?!
霍振霆显然也听懂了宋绾卿的暗示,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,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、巨大的恐惧!“你……你对沉舟做了什么?!”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彻底变了调。
“做了什么?” 宋绾卿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恶毒、极其扭曲的笑容,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,“你很快就会知道了,老东西。不过现在……” 她猛地抬头,再次对着门廊方向厉声嘶吼,枪口狠狠顶了一下霍振霆的头,“苏念辞!滚出来!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里!再不出来,我就先送他上路!”
苏念辞藏在阴影里,手心全是冷汗。宋绾卿已经彻底疯了,她劫持霍振霆,目标却是自己!出去?面对一个持枪的疯子?她必死无疑!不出去?霍振霆可能真的会死……虽然她恨霍振霆,但他的死,只会让局面更加失控,让宋绾卿更加疯狂!而且……宋绾卿刚才对霍沉舟的暗示,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悬在她心头!霍沉舟有危险!真正的危险!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时刻——
“呜哇——呜哇——呜哇——”
一阵尖锐刺耳、不同于救护车的警笛声,由远及近,急速地朝着霍宅方向逼近!是警车!
警察来了!
宋绾卿脸色剧变,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但随即被更深的疯狂取代!她知道,警察一到,她再无生路!
“来不及了!都来不及了!” 她尖啸着,猛地拖着霍振霆,用尽全身力气撞开身后书房的门,跌跌撞撞地退进了光线昏暗的书房内!同时,她对着走廊尽头那些被警笛声吸引、试图靠近的保镖疯狂开枪!
“砰!砰!” 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走廊里炸开!
子弹打在墙壁和大理石地面上,溅起碎石和火花!一个试图冲过来的保镖惨叫一声,捂着手臂倒了下去!其他人立刻惊恐地趴下寻找掩体,走廊里一片混乱的尖叫!
“都别动!谁再靠近一步,我立刻打死他!” 宋绾卿的声音从书房门内传来,带着一种鱼死网破的疯狂。书房的门被她用身体和霍振霆顶着,只留下一道缝隙。
警笛声已经停在霍宅大门外,尖锐的刹车声和警察的呼喝声清晰传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