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比在工具间时更加狼狈。昂贵的衬衫沾满泥污，额角有一道新鲜的擦伤，渗着血珠，脸色苍白得吓人，嘴唇也失去了血色。他扶着门框，似乎站立都有些困难，但那双深邃的眼睛，却如同寒潭中的星子，直直地看向苏念辞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——疲惫、审视，还有一丝……如释重负？
“你……”苏念辞握着刀的手没有放松，眼神锐利如刀，“怎么出来的？”
“甩掉了尾巴，废了点力气。”霍沉舟的声音沙哑低沉，仿佛喉咙里含着砂砾。他走进来，反手轻轻关上门，目光扫过她面前的电脑屏幕，屏幕上正定格着林柔霜伪造胎记的视频画面。“看来，你打开了。”
他的语气平淡，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“是你放的U盘？”苏念辞紧紧盯着他，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。
“嗯。”霍沉舟没有否认，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，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。他闭了闭眼，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。“‘清理组’的车……半路出了点‘意外’。我拿到东西……只能赌你……会来这里。”
他断断续续地说着，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费力。
“为什么要给我这个？”苏念辞向前一步，刀尖依旧没有放下，“仅仅是为了证明林柔霜是假的？”她不信。这份情报太重要，太致命，他完全可以作为筹码。
霍沉舟睁开眼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裁纸刀上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、近乎自嘲的弧度。“因为……合作需要诚意。”他喘息了一下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，“林柔霜……是林兆远的亲生女儿……胎记……是伪造的……这是我查到的……一部分真相。”
他直接说出了苏念辞刚刚确认的核心信息。
“那你呢？”苏念辞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霍沉舟，或者……霍家那个‘已故’董事长的独子？你父亲假死，派人‘清理’你，你伪装校医潜伏在我身边……你的‘诚意’，就是这些遮遮掩掩的身份？”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，带着被欺骗的愤怒和无处发泄的伤痛。父母的死，身世的欺骗，让她此刻对任何人都充满了尖锐的怀疑。
霍沉舟看着她眼中翻涌的痛苦和尖锐的防备，心脏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。他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积攒力气，也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。
“我接近你……”他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和沉重，“最初……确实是为了苏家三年前……那场药物数据泄露的线索……那场泄露……导致霍氏的抗癌新药配方被剽窃……造成了……包括你母亲举报后牵连的……七名患者死亡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看着苏念辞骤然收缩的瞳孔，继续说道：“但后来……我发现了更多……林兆远父女……伪造胎记……陈谨言的背叛……还有……你父母车祸的真相……不仅仅……是药物举报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抬起头，目光坦然地迎上苏念辞审视的利刃：
“苏念辞……我承认……我带着目的接近……但现在……我们……有共同的敌人。”他指了指她身后的电脑屏幕，又指了指自己，“我手里……还有陈谨言的下落……和林兆远……与霍家内鬼勾结的证据……”
“合作吗？”他重复了工具间里的提议，这一次，眼神里没有了试探，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和……一丝微不可查的恳求。“我查清霍家的内鬼和……药物案的真相……你……帮我拿到……苏家内部……林兆远渗透的……完整证据链……还有……你母亲留下的……Sd卡……”
活动室里陷入死寂。只有两人粗重或虚弱的呼吸声在潮湿的空气中交织。
苏念辞握着刀的手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身伤痕、狼狈不堪却又透露出惊人意志的男人。他坦白了目的，抛出了筹码，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虚弱。
他是敌人吗？他背后是那个假死的、冷酷无情的霍明远和所谓的“清理组”。
他是盟友吗？他给了她扳倒林柔霜父女的铁证，此刻他伤痕累累地坐在她面前，眼中没有算计，只有一种同处深渊的疲惫和……一丝她不愿深究的、类似愧疚的情绪。
前世的惨死，今生的欺骗，让她本能地抗拒信任。可冰冷的现实摆在眼前：单凭她一人，想要撼动林兆远父女编织了多年的巨网，想要对抗霍家那深不可测的阴影，无异于螳臂当车。
恨意与理智在她脑中疯狂撕扯。
许久，久到霍沉舟以为她会拒绝，久到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时。
苏念辞终于动了。
她缓缓地、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裁纸刀。冰冷的刀锋落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，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。
她没有说“好”，也没有说“合作”。
她只是转过身，重新面对电脑屏幕，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，调出了那个隐藏的、存储着母亲遗物——古董胸针里取出的Sd卡数据的文件夹。
然后，她侧过头，用那双刚刚哭过、还泛着红血丝、却已淬炼得如同寒冰利刃般的眼睛，看向墙角的霍沉舟。
“Sd卡在这里。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，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，“密码是‘妈妈最爱的鸢尾花盛开的日期’。”
她将选择权，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，抛回给了他。
霍沉舟的瞳孔猛地一缩。他听懂了她的潜台词：想要Sd卡？那就证明你知道我母亲最爱什么花，以及……她是在哪一天，带着对这花的爱，走向了死亡之路。这不仅是密码，更是她对他情报能力、以及对“合作”诚意的终极试探。
鸢尾花……盛开的日期……
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，像是痛苦，又像是某种深沉的追忆。他看着苏念辞冰冷的侧脸，看着她挺直的、仿佛承受着千钧重担却不肯弯折的脊背。
夜，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，滑向黎明前最黑暗的深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