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如同针尖,轻轻刺中了齐、黄二人心中最隐秘的担忧,让他们脸色微微一白。他们未来的“蠢”,是否也包含了“教蠢”了皇帝的成分?
“所以,又回到了‘最不坏’。”施耐庵将话题拉了回来,他环视三人,最终目光落在窗外的天幕上,“这文官体系,或许正是在承认‘皇帝抽奖’这一无奈前提下的应对之策。它试图建立一个不那么依赖于单一天子英明神武的框架。即便……即便抽中了一位平庸、乃至怠惰之主,只要这文官体系尚能维持运转,有一套大家默认的规矩和流程,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,或许就不至于立刻停摆或彻底崩溃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语气变得更加深沉:“而这,也正是我辈臣子,在这‘抽奖’局面下,所应恪守的本分。并非一味逢迎,亦非强行扭曲圣意,而是在这‘最不坏’的框架内,尽己所能,匡扶补阙。力求在那‘运气’之外,为人间多留存一分理性与秩序。至于最终结果……”
施耐庵没有再说下去,只是轻轻叹了口气。那未尽之语,大家都明白——至于最终结果,有时真的要看天意,看那次“抽奖”的手气如何。
天幕上,那位网友关于洪武皇帝选继承者眼光的议论并未停止,反而愈发尖锐:
“要我说,就以洪武大帝选出建文帝这看人水平,我真的怀疑,就算是他亲自培养、寄予厚望的太子朱标顺利上位,大明就能好吗?我看悬!朱标此人,史书评价多是‘仁厚’,说白了,在乱世刚平、百废待兴、北元犹在的背景下,一个过于仁厚的守成之君,未必是福。就算没有靖难之役,一个由朱标领导的大明,恐怕……也就比北宋强点有限,终究难逃文弱之弊。毕竟,没有了永乐大帝五次北伐、七下西洋、修撰大典、迁都北平的魄力与武功,大明,不就是一个疆域稍大、但骨子里同样容易耽于安逸的‘宋朝’吗?”
这番言论,如同淬了毒的利箭,穿透天幕,精准地射入了朱标的心中。
朱标原本平和的面容瞬间失去了血色,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,指节有些发白。他一直以储君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,学习治国之道,体察民情,自问勤勉不辍。可后世之人,竟如此轻易地否定了他的可能性,甚至将他与导致靖康之耻的北宋君王隐隐类比?最关键的是,对方提出的理由——缺乏开拓的魄力,似乎……并非全然无理。
他回想起自己与四弟朱棣的差别。他处理政务,力求稳妥,平衡各方;而朱棣,即便如今才十九岁,尚未就藩历练,但其在演武、兵事上展现出的果决、勇猛甚至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,都与他迥异。他朱标像一个大家族里力求公正、维系和睦的长兄;而朱棣,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开疆拓土、唯我独尊的霸主气息。
“难道……做一个守成之君,真的不够吗?难道……在皇帝这个位置上,天份,真的比努力更重要?” 一个从未有过的、令人惶恐的念头,在朱标心中疯狂滋生。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储君之路,产生了深刻的怀疑。
奉天殿内,朱元璋将天幕的议论和太子瞬间变化的脸色尽收眼底,他的眉头紧紧锁住。
他何等人物,一生阅人无数,岂会看不出自己两个儿子性情的差异?标儿仁孝宽厚,能团结兄弟,安抚臣工,是守成的佳选;而老四朱棣,身上那股子狠劲、果决和军事上的敏锐,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,确实是块开创局面的材料。
“做皇帝……有时候,天份比努力更重要?” 朱元璋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让他极为不适,却又无法彻底驳斥的话。
他想起了自己从一介布衣到开国皇帝的历程,其中固然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,但那份把握时机、决断千里的直觉,那份敢于在尸山血海中杀出血路的狠厉,又何尝不是一种天赋?这些东西,他似乎更多地在小儿子朱棣身上看到了影子,而在精心培养的太子朱标身上,却显得有些……温吞。
一时间,这位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,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左右为难。坚持立嫡立长,维护礼法和他亲自定下的规矩,这是帝国稳定的根基。可若后世之人的推测成真,一个过于“仁厚”的继承人,是否会真的让大明失去锐气,逐渐走向他所不愿看到的“文弱”?若选择更有“天份”的……那引发的动荡,恐怕比靖难之役犹有过之。
他的目光在虚拟中扫过沉稳却此刻显得有些失落的朱标,又掠过那个尚且年轻、却已锋芒初露的朱棣,心中的天平第一次出现了细微而危险的晃动。这已不仅仅是选择继承人的问题,更是关乎大明国运走向的艰难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