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皇后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,她的语气变得愈发沉重,带着一种母亲独有的、混合着痛惜与决绝的意味:\"你爹今日所做一切,檄文、科举、刻石、赐爵,是雷霆手段,是帝王心术,是为了稳住当前的江山社稷,堵住攸攸之口,强行将这被天幕搅动的乾坤暂时扳回正轨。但这如同治水,堵,终非长久之计。那水下的暗流,我们自家人必须看清。\"
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朱标,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:\"你是爹娘的长子,是大明理所当然的继承人,爹娘……自然盼着你千秋万岁。可天幕既已预示……\"
她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才将那句无比残忍的话说出口:\"若……若天命终究难违,你真的走在了我们前头,这大明的万里江山,瞬间便会成为群狼环伺的肥肉,内有权臣,外有强敌,需要一个足够强韧、足够决断的人来坐镇,才能压得住!这个人,只能是你的四弟,朱棣!\"
\"娘!\" 朱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脸色煞白如纸,几乎站立不稳。他从未想过,这般近乎诅咒的安排,会从一向慈爱的母亲口中如此清晰地吐出。
马皇后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,但她强行忍住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:\"你也别怨爹娘心狠!你的骨肉,允炆,甚至就算雄英还活着,他也能隔代继承皇位了!到时候,我跟你爹会动用一切力量,安排好他们的退路。他们会得到足够的财富,隐姓埋名,远远离开这权力的漩涡,做个富家翁,平安终老,延续你的血脉。这……这是爹娘在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况下,能为你,为你的孩子们,做的最后的打算,也是最大的仁慈了。\"
这番话,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,刺入朱标的心口。他身形微晃,看向父母,又看向一旁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朱棣,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一直知道父皇母后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,却从未想过,他们私下里竟已为自己可能的“早逝”和王朝的延续,做出了如此残酷而周密的安排!一种混合着悲伤、惶恐、以及对父母深谋远虑的复杂情绪,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朱元璋的目光这时钉在了朱棣脸上,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沉重:“老四,你也听着。咱不会再让你背上那‘靖难’的骂名,不会再给后世留下兄弟相残的话柄。但天意到底如何,咱也不知道能不能改。”
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:“如果能改,那变数就在你大哥身上!他活着,他健健康康地继承大统,你,就给咱好好当你的藩王,当你的征北大将军,替你大哥,替咱朱家,永镇北疆!如果不能改……”
朱元璋的声音顿住,殿内死一般的寂静,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……若真到了那一步,一切,以我大明朱家江山为重!你……明白吗?”
朱棣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以头触地,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颤抖:“儿臣……儿臣明白!儿臣发誓,必竭尽全力辅佐大哥,绝无二心!若违此誓,天诛地灭!” 他心中如同翻江倒海,既为父皇那“靖难”二字而胆寒,又为那沉甸甸的“以江山为重”而感到窒息般的压力。
朱标也缓缓跪了下来,泪流满面,却不是为自己,而是为父母这份沉重到极点的爱与谋划:“儿臣……儿臣知道了。儿臣一定保重自身,不让爹娘担忧,不让四弟……为难。”
朱元璋疲惫地闭上眼,挥了挥手:“都起来吧。今天的话,出得咱与你们娘之口,入得你二人之耳。便是你们的媳妇、儿子,乃至身边最亲近的太监宫女,一个字都不能泄露!”
他猛地睁开眼,目光如电,扫过朱标和朱棣:“除非……除非咱跟你娘死了,或者……标儿或者棣儿你们真的……到了传位之时,才能跟下一个皇帝讲!记住,这是咱朱家最大的秘密,也是维系我大明国运的关键!”
朱标与朱棣凛然遵命,心中沉甸甸的,仿佛被压上了千钧重担。他们明白,从这一刻起,他们兄弟二人,乃至未来可能的继承者,都将共同守护这个关乎家族命运与王朝存续的、冰冷而残酷的秘密。
四人无言,唯有殿外呼啸而过的夜风,仿佛在诉说着那难以预测的未来,与朱家皇室注定无法摆脱的沉重宿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