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. [余波]审判
古城西安的深秋,天空是一种高远而冰冷的蓝。寒风开始显露锋芒,卷起街角的落叶,打着旋儿,发出干燥的沙沙声响。距离那场举国欢庆的开国大典,已过去一段时日,新政权带来的激情与热度,逐渐沉淀为一种有序而坚定的建设力量。然而,在这股新生洪流的底部,仍有一些来自旧时代的泥沙,需要被彻底冲刷干净。
关于原“长安小组”内部叛徒,“影子”梅姐的公审大会,在一个阴冷的上午,于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最大的审判庭举行。消息早已不胫而走,当晨曦还未完全驱散寒意时,法庭外的空地上就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。有组织前来旁听的各机关单位代表,有闻讯赶来的普通市民,更有许多与牺牲烈士相识或仅仅是听闻过他们事迹的人。人们低声议论着,脸上交织着好奇、愤怒与一种对正义得以伸张的期盼。
审判庭内,庄严肃穆。高悬的国徽下,审判长与陪审员端坐台上,神情严峻。公诉人席、辩护人席依次排开。旁听席上座无虚席,空气凝滞,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沉重压力。
江静云坐在旁听席前排一个靠边的位置,这是组织上特意安排的。她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干部装,面容平静,双手交叠放在膝上,只有微微泛白的指关节,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。她本可以不来,档案馆里有大堆的工作等待处理。但她觉得,自己必须来。她要亲耳听到对叛徒的判决,亲眼见证这段血腥过往的最终了结。这不仅是为了告慰逝去的战友,也是为了给自己,给依旧在病榻上挣扎的赵致远,一个明确的交代。
法槌敲响,全场瞬间鸦雀无声。
“带被告人梅玉芬!”
低沉威严的声音在法庭回荡。侧门打开,两名身着制服、表情冷峻的法警,押着一个穿着灰色囚服、头发凌乱、身形佝偻的女人走了出来。
是梅姐。
仅仅数月时间,她仿佛苍老了二十岁。往日那个在德裕典当行里八面玲珑、眼神活络的老板娘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躲闪、面色灰败、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的老妇。她不敢抬头看台上威严的法官,更不敢望向台下那些注视着她的、充满鄙夷与愤怒的目光。她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,几乎要瘫软在地,全靠法警架着才能勉强站立。
公诉人站起身,开始宣读起诉书。声音洪亮,字字清晰,如同冰冷的铁钉,一锤一锤地将梅玉芬的罪行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。
从她被敌特徐远舟以其家人性命相威胁,被迫提供情报开始;到她为了自身和家人的“安全”,一步步深陷,主动泄露雷万山的行踪路线、白曼琳前往西北大学的具体安排、以及“书斋”行动的大致方向;再到她按照指令,刻意引导将文化界座谈会的邀请转给赵致远,为投毒创造机会;最后,是她将“长安小组”核心成员名单及在新岗位的信息,交给了徐远舟,直接导致了后续一系列惨烈的暗杀与牺牲……
一桩桩,一件件,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后果,清晰确凿,与她之前的供词完全吻合。
每念出一项罪行,旁听席上就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愤慨低哗。当听到雷万山被狙杀、白曼琳受尽酷刑后被伪造口供灭口、赵致远中毒重残、陆明远被迫与敌同归于尽时,人群中甚至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和愤怒的咒骂。
“狗特务!不得好死!”
“害死了那么多英雄!枪毙她!”
江静云紧紧咬着下唇,强迫自己保持冷静。她看着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,心中没有快意,只有一种深沉的、近乎麻木的悲哀。就是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可怜的女人,用她的背叛,几乎摧毁了整个“长安小组”,让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,让幸存者背负上沉重的创伤。可恨,亦可悲。
质证环节,梅姐对所有的指控都供认不讳。她的声音微弱、颤抖,带着浓重的哭腔,反复念叨着:“我没办法……他们抓了我爹娘和我侄子……我不说,他们就没命了啊……我后悔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