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. [汇集]狡猾的猎犬
警察的“例行巡查”像一片乌云般飘过,德裕典当行重新陷入表面的平静。然而,陆明远深知,这平静之下,暗流已然变成了汹涌的潜流。那处被发现的、微不足道的水渍,如同一根毒刺,深深扎入了他的意识,让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夜晚都异常清醒。
他没有再尝试与密室内外的任何人联系,哪怕是早已约定好的安全信号。他像一个真正的、受到惊吓后愈发谨慎的古董商人,每日里只是擦拭柜台,整理那些真假参半的古籍,偶尔与上门的老主顾闲聊几句风月,对时局讳莫如深。他甚至刻意减少了在二楼书房停留的时间,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人来人往的店堂里。
他在观察,用眼角的余光,用全部的直觉,去感知那无形的网是否正在收紧。
梅姐的表现依旧无可挑剔,她似乎将那晚的巡查当成了一个小小的插曲,抱怨了几句世道不太平,便继续打理着典当行的日常琐事,采购、做饭、应付零星的客人。但陆明远注意到,她偶尔会对着空处发愣,眼神里掠过一丝他之前未曾留意过的、更深沉的忧虑。这忧虑,仅仅是因为害怕吗?
街面上的监视者依旧在,但似乎换了一批面孔,行为也更加隐蔽。斜对角的茶馆里,那个常客变成了一个看报纸的中年人,报纸却很久不翻一页;街角的黄包车夫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乞丐,目光却过于灵活。
这种变化,让陆明远更加确信,徐远舟已经将“德裕典当行”列为了重点目标,并且投入了更专业、更耐心的力量。之前的打草惊蛇,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策略,意在观察他这条“蛇”受惊后的反应。
与此同时,在西安绥靖公署保密局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,徐远舟正站在一块巨大的黑板前。黑板上贴满了照片、写满了人名和地名,用不同颜色的线条连接,构成一张复杂的关系网。正中央,是“德裕典当行”和“陆明远”的名字,被一个醒目的红圈紧紧框住。
他手里拿着一份份零散的报告,像拼图一样,将它们一点点汇集到黑板上的信息网络中。
一份来自内部通讯部门的记录,被特意标注出来:在“渭北攻势”前夕,胡凌风参谋曾以测试新设备为由,使用过一条备用通讯线路,发送了一份加密等级不高、内容看似无关紧要的电文。当时并未引起注意,但在内部排查的背景下,任何非常规操作都值得怀疑。技术部门复核后确认,该电文的加密方式并非军方常用制式,带有某种……非典型的特征。
另一份报告,详细记录了那晚对德裕典当行“治安联查”的经过。带队警官特别注明:目标人物陆明远表现镇定,但书房书桌边缘发现一处极其细微的新鲜水渍,与其“刚从睡梦中被唤醒”的状态存在难以解释的矛盾。且书房布局规整,但部分书架后方空间传声略有异样,怀疑存在夹层或暗格可能,但因无确切证据,未敢强行搜查。
还有关于梅姐的初步背景核查:身世清白,小市民出身,但其独子半年前突然被送往外地“求学”,具体去向不明。这一点,在徐远舟看来,可以是一个母亲正常的安排,也可能……是一种隐晦的要挟或控制。
以及,对近期与典当行有过接触人员的排查中,一个细节引起了注意:约在情报泄露、电台搜索最紧张的那段时间,曾有一个自称“沈雪”的女学生,到访过典当行,据梅姐说是典当亡母遗物——一条手帕。该女学生此后便销声匿迹。而根据电讯侦测部门之前模糊的定位,被摧毁的共党电台信号最后消失的区域,与典当行所在区域存在重叠!
这些线索,单拎出来任何一条,都似乎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。水渍可能是无意洒落;胡凌风可能只是好奇新设备;梅姐送儿子读书合情合理;女学生典当手帕更是寻常。
但当徐远舟将它们一点点汇集在一起,放在“渭北情报泄露”这个巨大的背景下审视时,一种惊人的关联性便浮现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