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声的交流在继续。雷万山用手指模拟了一个行走的动作,然后手掌下压,表示自己带回的原始胶卷已妥善隐藏,但敌人对地面通道的封锁极为严密,短期内难以动用。江静云则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,模拟电键声,然后双手一摊,摇了摇头——电台被毁,与上级的稳定联络已断,备用电台启用风险极高。
每一个无声的讯号,都揭示着小组面临的困境。胜利的光环之下,是资源枯竭、通道堵塞、强敌环伺的残酷现实。他们就像潜入深水的鱼,暂时安全,却也失去了方向,并且氧气有限。
这压抑的“庆典”气氛中,陆明远的思绪却格外清晰。他回忆着这次情报传递的每一个环节,从江静云冒死发送预警,到雷万山血战护送,再到自己最终决定启用胡凌风这步险棋……过程惊险,但最终成功了。成功的背后,是各个环节的紧密配合,是战友以命相托的信任。
然而,一个优秀的潜行者,必须习惯于在成功中寻找可能存在的瑕疵。他的大脑像一架精密的机器,开始回溯整个过程,尤其是胡凌风动用敌方电台这一步。计划本身堪称绝妙,但执行者呢?胡凌风虽然被赵致远评价为“贪生怕死,但可利用”,其心理素质能否承受住这种级别的压力?他在操作时,是否因为紧张而留下了不符合其身份或常规流程的细微举动?哪怕只是一个多余的眼神,一次不合时宜的停顿,在徐远舟那样的猎犬眼中,都可能被放大成可疑的信号。
还有梅姐。她传递江静云的手帕时,那份欲言又止的不安,再次浮现在陆明远脑海。那是普通人在高压下的正常反应,还是……知晓了某些内情后的心虚?
这些念头如同冰水下的暗流,在他平静的外表下涌动。他不能将这些未经证实的疑虑在此刻说出来,那会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团结和信任。但他必须更加警惕。
他再次用手指蘸水,在桌上写下两个字:“谨慎。”
这一次,他写得格外缓慢,水迹也似乎比之前更深一些。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雷万山和江静云,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。
雷万山深吸一口气,重重颔首。江静云则微微抿了抿嘴唇,眼神更加专注。
就在这时,密室上方,传来一声极其轻微、但有特定节奏的敲击声。是守在外围、负责观察街面动静的梅姐发出的信号——有异常!
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。
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没有任何犹豫,几乎同时动作。陆明远迅速用袖子擦干桌面上所有可能的水痕。雷万山如同鬼魅般无声站起,退到门后的阴影里,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。江静云则迅速吹熄了那盏唯一的台灯,密室顿时陷入绝对的黑暗与死寂,只剩下三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。
楼板上,传来梅姐刻意放重的、走向门口的脚步声,以及她提高嗓音、带着市井泼辣气的问话:“谁呀?这大半夜的,打烊了!”
楼下的动静隐约传来,似乎是有人在敲门,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询问声。
密室里,黑暗浓稠如墨。雷万山像一尊蓄势待发的石雕,江静云屏住了呼吸。陆明远站在黑暗中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,透过厚重的墙壁,仿佛要看清外面来者的真面目。
是例行巡查?是徐远舟找到了新的线索?还是……那隐藏在暗处的猎犬,终于凭借着某种他们尚未察觉的、细微的破绽,将鼻子探到了这最后的藏身之所?
那杯未曾饮尽的清茶,在黑暗中早已凉透,如同他们此刻骤然降至冰点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