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几本从收破烂老者手里买来的蒙书和那本《旧唐书》上。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形。
第二天,陆明远以“拜访本地藏书家,探讨版本学问”为由,再次出门。他事先通过梅姐,打听到了几位确实有此爱好的老先生住址,其中一位,就住在西仓巷相邻的街道。这是一个完美的掩护。
他先去了那位老先生家,煞有介事地探讨了半个时辰的宋版书与明版书的区别,并出示了那几本蒙书作为“反面教材”,相谈甚欢。离开时,他谢绝了老先生的相送,表示自己想随意在附近走走,看看老街道的风貌。
他看似漫无目的地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穿行,时而驻足观看墙上的碑刻,时而打量两旁老旧的民居。他能感觉到,那个蓑衣监视者依旧在不远处跟着,但在这复杂的街巷环境中,跟踪的难度增大,对方的距离被迫拉远。
利用一个拐角的视觉死角,陆明远迅速闪进了西仓巷。甲七号是一个有着斑驳木门的小院,看起来住了好几户人家。他没有进去,而是如同一个路过的好奇者,打量了一下门牌,目光扫过院墙一侧那个低矮的、堆放杂物的披厦。顶棚是用旧木板和油毡搭的,看起来摇摇欲坠。
就在他准备离开时,披厦的阴影里,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。
是江静云。
她今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裤,头发包在一块旧头巾里,脸上还刻意抹了些煤灰,像一个最普通的贫苦住户家的女儿。但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,陆明远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两人目光交汇,只有一瞬。
没有言语。江静云微微颔首,目光快速扫过披厦的顶棚,然后便低下头,抱着一捆柴火,转身走进了小院深处。
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电台就在那里。她确认了他的到来,也确认了自己的安全。
陆明远心中大定,不再停留,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,很快就与重新追上来的监视者“偶遇”。他脸上带着闲逛的惬意和对老街风情的欣赏,没有丝毫破绽。
回到德裕典当行,夜幕已然降临。
站在二楼的窗前,陆明远望着古城稀疏的灯火。第一个同志,江静云,这块最关键的“基石”已经稳稳落下。她不仅活着,而且在高效地工作。那台隐藏在杂物间顶棚的电台,就是即将刺破这沉沉黑夜的第一把利剑。
接下来,就是让“夜莺”的声音,首次冲破封锁,飞向延安。
但首次发报,风险最大。敌人是否有侦测设备?发报地点是否绝对安全?电波信号是否会像灯塔一样暴露她的位置?
所有的期待与担忧,都凝聚在那台尚未启用的电台上。
这就如同拉满的弓弦,等待着那一声划破夜空的——初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