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阿姨错了(1 / 2)

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铅,勉强掀开一道缝隙。

视线模糊,像是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,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伏在病床边缘的轮廓。那是一个女人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,压抑不住的呜咽声断断续续,像受伤的小兽。

“……唔唔…对…对不起…”她的声音破碎,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哭腔,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硬生生抠出来,“如果…如果可以重来…阿姨…唔…一定…唔…一定会帮你的……”

一只冰凉而颤抖的手紧紧攥着刘家宁的手腕,那力道大得惊人,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。指甲几乎要嵌进刘家宁的皮肉里,传递着主人濒临崩溃的情绪。

“阿姨太懦弱了…才会让你…变成现在的样子…”她泣不成声,滚烫的泪珠砸在刘家宁的手背上,又迅速变得冰凉,“都是我的错…我的错啊……”

那是一张泪痕狼藉却依旧难掩惊人艳色的脸。标准的鹅蛋脸,五官精致得如同雕琢,此刻却被巨大的悲伤和悔恨扭曲。那双本该锐利精明的眼睛,此刻红肿不堪,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、愧疚。

吕艳……张浩天......仇人的母亲……

这个名字带着前世的冰冷和讽刺,重重砸在意识深处。一股冰冷的恨意,混合着一种奇异的、近乎解脱的疲惫感,在残破的身体里弥散开。

太迟了。

一切都太迟了。

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,彻底淹没了最后的光亮和那绝望的玫瑰香气。

……

“嘶——!”

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炸开,像是有一把钝斧子生生劈开了天灵盖,在里面疯狂搅动!刘家宁猛地倒抽一口冷气,整个人像被电击般从床铺上弹坐起来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裂。

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背心,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

“焯!痛死老子了……”他下意识地捂住剧痛的额头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牙关紧咬,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呻吟。

“咦?!这…这是哪里?”

剧痛稍稍退潮,刘家宁喘着粗气,茫然地环顾四周。

映入眼帘的一切,带着一种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熟悉感。

刷着半截浅绿色墙裙的墙壁,因为潮湿有些地方已经微微起泡剥落。

靠墙摆着一张掉漆的旧书桌,桌面上散乱地摊着几本翻得卷边的《好几年考试好几年模拟》,一个印着卡通人物的塑料水杯,还有几支廉价的签字笔。头顶是那种老式的、蒙着一层灰的白炽灯管,散发着略显昏黄的光。

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刺鼻,也没有监狱里那股永远散不掉的霉味和汗臭。只有老房子特有的、带着淡淡尘埃和木头气息的味道,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、属于清晨的、市井的嘈杂。

这该死的回忆……这场景……

刘家宁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,随即以更狂暴的速度擂动起来。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张硬板单人床上翻下来,赤脚踩在冰凉的老旧瓷砖上,踉跄着扑向房间角落那面镶嵌在旧衣柜门上的穿衣镜。

镜面有些模糊,边缘带着水银剥落的痕迹。

镜子里,映出一张年轻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。

十九岁的脸庞,线条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干净。皮肤是久未见阳光的苍白,额前垂着几缕稍显凌乱的黑发。没有监狱生涯刻下的风霜和戾气,没有后来那副因为练习神秘呼吸法而变得挺拔精悍的身材。

镜中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和运动短裤,身形略显单薄文弱,眼神里充满了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惊悸和茫然。

刘家宁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,足足愣了有五分钟。
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只有窗外一只不知疲倦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,和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一起,证明着时间的流逝。

他猛地抬起手,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。

嘶——!清晰的痛感传来。

不是梦。

“哈…哈哈哈……”一声压抑的、带着难以置信和狂喜的低笑,从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。笑声越来越大,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,笑着笑着,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,顺着眼角滑落。

“重生了…我…真的重生了!”

手机刺耳的闹铃声突兀地响起,刘家宁深吸一口气,拿起桌上那台老旧的按键手机。

2009年5月3日,星期日,上午7:30。

屏幕上显示的时间,像一把冰冷的钥匙,“咔哒”一声,彻底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。

高考前一个月。

就是明天!就是明天那个该死的下午!那个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幽深巷子:

放学铃声响起,夕阳给破旧的教学楼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边。

他背着书包,抄近路回家,路过那条位于学校后门和老旧居民区之间的僻静小巷。巷子深处传来的声音,让他停住了脚步。

他看到了同班的李颜君,那个总是带着点清冷气质、成绩很好的漂亮女生,被隔壁班的张浩天和两个流里流气、一看就不是学生的混混堵在墙角。

很明显是意图不轨,一股热血瞬间冲上头顶!

尽管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,手心全是冷汗,但少年心中那点尚未被社会磨灭的正义感,像微弱的火苗被瞬间点燃。他几乎没有多想,目光扫到墙角一根生锈废弃的铁管,抄起来就闷头冲了上去!

一米八的身高,加上长期帮家里干体力活锻炼出的力气,成了他唯一的依仗。

愤怒和肾上腺素让他忘记了恐惧。铁管带着破风声砸下,混乱的厮打,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,混混的惨叫咒骂,李颜君惊恐的尖叫……混乱中,他只记得自己像疯了一样挥舞着铁管,凭着年轻的血勇和一股狠劲,硬是把猝不及防的三人干翻在地。

他自己也挂了彩,脸上火辣辣地疼,看着地上的三人,他喘着粗气,掏出手机就想报警。

“别!别报警!”李颜君突然冲过来,死死抓住他拿手机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。

她脸色惨白得像纸,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,“求你了…不能报警…要是传出去…我…我就完了……”

她眼中的哀求是如此真切,带着少女对名声毁灭的极致恐惧。

那一刻,刘家宁心中的愤怒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。

他放下了手机。

然而,命运的嘲弄才刚刚开始。

第二天,警笛声刺破了校园的宁静。警察以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的罪名,冰冷的手铐铐住了他的手腕。那个被他用铁管砸中头部的校外混混,送到医院后没多久就死了。

张浩天一脸无辜,他的说辞是:“我就是在和李颜君同学表白!谁知道刘家宁突然像疯了一样冲出来就打人!他…他肯定是嫉妒!他平时就性格孤僻,看谁都不顺眼!自从他爸妈都没了以后,人就变得特别怪,特别易怒!他肯定是暗恋李颜君,看到我跟她说话就发疯了!”

学校的领导和老师,面对询问,眼神躲闪,含糊其辞:“刘家宁同学?嗯…平时表现…比较内向吧?不太合群…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……”完美的不粘锅。

最致命的一击,来自那个他“救下”的女同学。

李颜君站在证人席上,低着头,不敢看他,声音细若蚊呐,却像淬毒的刀子:“……是…是的…他…刘家宁…他…他经常偷看我…有时候放学…我总觉得…有人在后面跟着我…昨天…昨天他冲出来的样子…好可怕…”

她的证词,彻底将他见义勇为的行为变成了犯罪行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