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岩岛的夜,比南海的海水还黑。
寨墙顶端的火把忽明忽暗,照着“独眼龙”张彪那张狰狞的脸。他左手把玩着枚锈迹斑斑的金戒指——那是三年前从艘荷兰商船上抢来的,右手按着腰间的弯刀,正盯着沙地上用木炭画的海图。
“明儿个盯紧‘顺风号’,听说是艘运丝绸的,油水足。”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,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,“让崽子们把炮擦亮,别跟上次似的,放跑了那艘鸦片船。”
角落里,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低着头,正往火堆里添柴。他叫阿水,是张彪三年前掳来的渔民娃,因为手脚勤快,被张彪收作养子,实则就是个伺候人的杂役。此刻他垂着眼,耳尖却把张彪的话听得一清二楚,柴火“噼啪”爆开的火星溅在他手背上,他没敢躲。
三天前,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在岛外礁石区晃了一整天。阿水奉命划着小艇去驱赶时,船板下塞来个油纸包——里面是块大洋,还有张字条:“助擒张彪,赠良田五亩,归乡安家。”字迹娟秀,却像块烙铁,烫得他心口直跳。
他不是没想过逃。张彪的寨墙高三丈,墙外是鲨鱼环伺的暗礁,去年有个渔夫想跑,被张彪绑在桅杆上喂了三天蚊子,最后扔进海里时,连句惨叫都没留全。可那“归乡”两个字,像根钩子,勾着他埋在心底的念想——老家海边的小木屋,娘晒的鱼干,还有村口那棵歪脖子榕树。
深夜的寨子里,鼾声震得茅草棚都在抖。阿水攥着那枚大洋,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。张彪的卧房在寨心最高的石屋里,布防图就藏在他枕头下的木盒里。这是他趁给张彪捶背时,故意打翻茶杯,在收拾碎片时瞥见的。
“养子?”张彪喝多了总爱拍他的后脑勺,“等你再长壮点,就替老子守东门。那片礁石区的暗道,除了老子,就你最熟。”他不知道,阿水早把那些暗道画在了心里——哪块礁石能落脚,哪段水流最急,哪片珊瑚礁能藏下小艇,比记自己的名字还熟。
丑时三刻,巡夜的海盗醉倒在酒桶旁。阿水猫着腰溜出棚子, 踩在滚烫的沙地上——白天被太阳晒透的沙子,此刻还留着余温。石屋的门没锁,张彪的呼噜声比海浪还响。月光从窗缝钻进来,照见枕头下那个雕花木盒。
他的手刚碰到木盒,张彪突然翻了个身,嘴里嘟囔着:“银子……再多抢点……”阿水吓得差点瘫在地上,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。等了半晌,见张彪没醒,才哆嗦着打开盒子——里面除了布防图,还有串女人的银镯子,想必是从哪个被抢的妇人那夺来的。
布防图是用渔船帆布画的,粗糙却清楚:东门暗哨的位置,西门炮位的数量,粮仓的埋放点,甚至连张彪藏私房钱的地窖都标了个“$”。阿水掏出怀里的薄纸,飞快地拓印,指尖抖得厉害,油墨蹭得满手都是。
“谁?”门外传来脚步声,是巡夜的二当家。阿水急中生智,抓起桌上的酒壶往地上一摔,借着声响扑到床边:“爹!您醒醒!酒洒了!”
张彪被吵醒,骂骂咧咧地踹了他一脚:“没用的东西!滚出去!”
阿水连滚带爬地跑出门,怀里的拓图还带着体温。他绕到寨墙最矮的西北角,那里有块松动的礁石——这是字条上约定的接头点。他把拓图塞进礁石缝,刚要离开,却撞见二当家举着火把走来,眼里满是怀疑:“深更半夜在这鬼鬼祟祟,做什么?”